第一百二十四章 红衣落尽芳心苦
“妹妹。”萧丹轻轻唤了一声，觉得自己的声音缥缈而遥远。他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证实了沐无双不喜欢妹妹，就表示自己还有希望么？可妹妹那双蒙了氤氲的眼睛却分明泄露了她的心事。她是爱沐无双的，他早该看出来了，她注视着他时，眼里有无尽的温柔。可对自己，她只是象一个被宠爱的妹妹那般，娇俏、亲密，纯净而甜美得宛如山间的清泉。
萧寒烟微笑，缓缓勾起的笑容，犹如被风吹绉的湖面，水波一圈一圈漾开，闪动着细碎的光影，飘忽而迷离。
萧丹心里泛起强烈的痛楚，冷冷的痛，直渗入血液，仿佛血液也已被冻结成冰，摩擦间听到尖锐的、刺耳的声音。
妹妹，妹妹，在你心目中，朕什么也不是么？如果你爱沐无双，朕可以成全你，可朕不愿意你付出的深情得不到回报，不想看你痛苦，不想你的爱成为一场镜花水月的空幻。
“丹哥哥。”隔了很长时间，萧寒烟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端起桌上的茶杯，看着萧丹，浅笑盈盈，“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很清楚自己的心，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萧丹俊朗的眉宇间迅速掠过一丝悸动，妹妹，你果真如此坦然、如此淡定么？不愧是三叔的女儿，那份从容、那份沉静仿佛是天生印在骨子里的。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你也能不动声色。可是，在我面前，你需要这样掩饰么？
“妹妹。”萧丹目注她，看得很深，仿佛要将她溶入自己的眼波中，或者刻进心里，声音温柔到极点，缓缓地、郑重地道，“若是我筑下金屋，你可愿……”
“丹哥哥。”萧寒烟轻轻打断他，有些许慌乱，细密的长睫一阵颤动，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我以为……你已经走过去了。”
不用说什么，这样的拒绝已清清楚楚。苦涩如蛛丝般缠绕在萧丹心里，他轻笑：“朕明白，是朕自作多情了。”
突然改口自称为“朕”，距离一下子拉远了。萧寒烟心头一震，迅速抬头看了萧丹一眼，那一瞬间，萧丹眼底受伤的表情象利刺般直直扎入她心底，锐利的疼痛。
“皇上，对不起。”既然要刻意拉远距离，就让我表现得更加疏离些吧。也许这样，我就不会再伤害你。
“这句话，朕已经听过了。”萧丹继续笑，笑声混合了悲怆、苦涩、酸楚与落寞，还带着一丝自嘲的味道。
“皇上……”萧寒烟张了张嘴，可喉咙已被堵住，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呆了半晌，低低地，却明明白白地道，“即使注定是镜花水月，小妹也义无反顾了。请丹哥哥……皇上原谅。”
原来，你宁可爱一个不爱你的人，也不愿意接受我对你的爱。那么，我除了放手，还能做什么？
“妹妹，朕不想左右你，不想为你做什么决定。但是，朕想对你说，假如有一天，你深爱的那个人伤害了你，朕绝对不会放过他！朕会让他百倍地偿还你的痛苦。”
萧寒烟瞬间失色，身躯微微颤抖起来，慢慢低下头，握紧手指，拼命让自己保持理智：“不会的，只有我自己可以伤害自己，请皇上放心。”
妹妹，你真的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么？萧丹无声叹息，轻轻摆手：“你去吧。”
“小妹告退。”
靖王府后花园，黄昏，彩霞满天，白天的热气渐渐消散。萧寒烟倚栏站在荷塘边，自然地垂下一头秀发。
“丹哥哥，你这塘里叫人把枯荷的残梗清理过？”
“是啊，留着岂非大煞风景？”
“我倒觉得，留得枯荷听雨声也别有一番风味呢。”
“妹妹心思玲珑剔透，果然非寻常女子可及。跟你相比，我倒是大俗人一个了！”
清晰的语声在耳边回响，从江南回到长宁时，靖王府还是太子府，她与萧丹共同站在这荷塘前，合撑着一把雨伞。自己的手被萧丹握在掌心，俊逸挺拔的太子，温柔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
经历过这么多，你还不能放开怀抱么？丹哥哥，我注定是要辜负你的啊。
师兄，你真的不喜欢我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给我错觉？为什么在伯父责罚我时，你要挺身而出维护我？为什么在我病中时，你要给我那温柔的、细心呵护的一吻？我是这池塘中的荷花，我的根已深深陷入泥淖，莲藕埋在塘底，情丝缠绕。而你，却要将这一池塘水抽干，让我枯死在干涸的泥里，腐了根，烂了丝，片片红衣落尽，将一切尘埋么？
师兄，你的心里究竟装着什么？
“郡主。”丫环清露从池塘那头走来，远远地唤道，“该用膳了。”
萧寒烟点头，跟着清露来到前堂。萧凌烟、沐无双已经在等着她了。一如既往地露出温婉的笑容，她对服侍的丫环道：“我要喝酒，给我拿一坛女儿红来。”
萧凌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妹妹，今日是什么好日子？”
萧寒烟笑，犹如刹那花开，美得令人窒息：“一定要好日子么？爹去了江南，留了一条命，值得庆贺；姐姐与飞弟弟来到我家，我不再孤独，值得庆贺；师兄与穆野加入靖安军，值得庆贺；还有皇后嫂子怀了龙胎，值得庆贺……”
萧凌烟一听说皇后怀孕，顿时也兴奋起来：“皇后嫂子怀孕了？皇兄后继有人了？太好了，那我也要喝一杯。”
沐无双看着萧寒烟脸上如花的笑靥，隐隐觉得这笑容中有什么他所不了解的东西，捉摸不定。
“既然烟儿为我与穆野加入靖安军而庆贺，那我也要喝几杯才是。”他笑起来，“对了，穆野一心想加入凤凰营，烟儿你可有答应他？”
“当然，只要他有这个志向，小妹当然来者不拒。”
“志向？”沐无双微微挑眉，“他的用意难道烟儿你不知道么？”
“知道又怎样？”萧寒烟淡淡一笑，“他虽是狼族之人，却光明磊落，我既不曾承诺他什么，他也不曾强迫我什么。只要他愿意为靖安军出力，我何乐而不为？再说，在我心目中，我早就将他当成朋友了。”
沐无双目光一沉，一丝复杂的情绪从他眼底掠过，没有说什么。
萧寒烟喝了很多酒，越喝眼睛越亮，越喝神智越清明。沐无双震惊地看着她，她好象拼命要将自己灌醉？为什么？心头一阵颤栗，难道是萧丹跟她说了什么？萧丹，他是故意来试探自己的？为了萧寒烟？还是为了他自己？曾经迷恋过萧寒烟，难道他仍然想得到她？如果是，他会不会利用皇帝的权力强娶豪夺？
是夜，轻寒阁上琴声不断，弹的是一首欧阳修的蝶恋花：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萧凌烟直觉得感到萧寒烟有心事，可是每次想开口问时，总被她一脸平静而温柔的笑容挡了回去。
“我没事，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可是那解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点点滴滴都是愁，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遮掩得过去的……沐无双却在入夜后独自外出，来到了翰墨林。
身后，一条瘦长的黑影远远地跟着沐无双，沐无双脚步未停，却显得从容镇定，好象只是晚上无聊，出来散散步、逛逛街。
进翰墨林，君炎迎上来：“大公子，你来了？”
沐无双向他作个暗示，进里间：“后面有人跟着我，此人名叫穆野，在靖安军凤凰营任副将，他已开始怀疑我，跟踪过我几次，你去找杀手将他杀了，毁尸灭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是，属下遵命。”
“父王可有信来？”
“还没有，但算日子，王爷已经收到公子的飞鸽传书，知道萧然失了功力，已经离开朝廷去江南。王爷应该有所行动了。”顿一顿，又道，“只是公子……上次王爷就是顾及公子才不肯起兵的，这次恐怕也会如此。”
“不行！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沐无双神情凝重，紧锁双眉道，“若再耽误下去，恐怕贻害无穷。”
君炎从他眼里看到一丝慌乱，心中暗暗奇怪。一向只见他云淡风清的样子，几时这样紧张过？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