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更哪堪，冰霜摧折
穆野眯起眼睛，杀气从他深黑的瞳孔中一闪而逝，五指悄悄并拢，紧握在身侧。
毫不回避地盯着沐无双，穆野瘦削的面容显出几分寒霜之色：“沐无双，你有意偷听？”
沐无双淡然一笑，目光转向萧寒烟，好象当穆野不存在：“烟儿，我是奉晏将军之命，来请你过去议事的。”声音如清澈的甘泉从萧寒烟心底流过，又如琴弦悄悄拨动，无限温柔。
烟儿，他竟然一改平日在营中的称呼，叫她烟儿。是因为只有三人面对么？还是因为听到穆野叫她寒烟？
萧寒烟目注着他，不知道是喜是忧的情绪如蛛丝般在心底缠绕。
“我马上过去。”
“沐无双，你别顾左右而言它！”穆野挑眉，上前一步，正想抓住沐无双的手，沐无双退开一步，冷了脸色：“穆野，请自重。你屡次跟踪我，我没有追究你，你别得寸进尺！”
“你！”穆野怒不可遏，气得脸色发红，逼视着沐无双。沐无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觉，他仿佛看到穆野眼底又一次闪动着那种蓝幽幽的光，一如夜色下狼的眼睛。
“穆野。”萧寒烟抬手制止她，轻声道，“等我回来再说。”
穆野咬了咬牙，点点头：“好。”
萧寒烟跟着沐无双往外走，目光触及那个挺拔俊逸的身影，心中再次酸涩泛滥。师兄啊师兄，你心里到底装着什么？若是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在我面前怎能如此坦然？若是没有，为什么连穆野都会怀疑你？穆野有特殊的敏感，虽然他有狼的性子，可我相信他对我无害……沐无双只是默然地走在前面，没有解释，也没有半点慌乱。
“师兄。”萧寒烟轻唤，难道你连解释都没有么？是不屑？还是你对我太有把握？
沐无双驻足，回头微笑，那样熟悉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却又仿佛隔着云雾的笑容，看得萧寒烟心头一颤。
萧寒烟，你中了他的蛊了，只是一个笑容，便令你无法自拔。可是，他心里没有你啊，那些曾经的温柔，原是假象。那时候的师兄，因为被贬为侍卫，又被伯父责罚，他是脆弱的，他需要自己的安慰罢了。
心，蓦然痛得如被撕裂，连呼吸都不敢尝试。萧寒烟啊萧寒烟，从头至尾你只是自作多情而已。好可笑，好可悲！
“烟儿，你也怀疑我么？”沐无双看着她，目光澄澈，与平日并无二致，可眉宇间却笼着淡淡的哀伤，“若是你怀疑我，你尽可以去查我。只是……你难道不明白穆野的心思么？他喜欢你，所以，他妒嫉我。”
萧寒烟忽然想笑，泪水却涌到嗓子里。原来，你知道我喜欢你？否则，你又怎会认为他妒嫉你？
咬了咬牙，压住胸口汹涌起伏的凄怆，萧寒烟轻轻勾起唇角的线条：“他为什么要妒嫉你？你俩身份、地位都一样，无非是你隶属于骠骑营，他隶属于凤凰营而已。”
沐无双窒住，有些恍惚地看着萧寒烟，只觉得她此刻脸上的笑容美丽得犹如烟花，分明是绚烂的颜色，却转瞬就要消失不见。为什么她看起来那样忧伤，却又拼命将这忧伤藏在姣好的笑容背后？烟儿，烟儿，你是因为爱我而心痛？可是我不能，不能将你带入那个镜花水月的梦境，一旦梦境破碎，你将面对的是无底的深渊，是万劫不复的轮回。我不能对不起你，虽然我已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可你是我心底最怕触及的伤痛，我不能放纵自己的心……“我不知道，烟儿，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上次我在街上给你买香粉和手镯，他已经跟踪我了。”
萧寒烟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摸到腕上的玉镯，清凉而润滑的感觉，一如沐无双给他的印象：清雅、淡泊、温润而又有着高贵的光泽。
“烟儿，我不求你信任我，只是……我在穆国别无亲人，若连你都不信任我……我很难过。”
萧寒烟怔住，师兄脸上那种受伤的表情让她瞬间迷失了自己，竟觉得宁可被他骗，也不愿令他这么难受。
“师兄，我没有……”微微的颤音从她唇齿间逸出，湖水般宁静的眼睛里蒙上一层薄雾，这一刻，她彻底变成了一位柔弱无助的女子，“我永远不会怀疑你。”
沐无双深深地看着她，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交织在眼底，闪闪烁烁，良久，他轻轻叹息：“谢谢你，烟儿，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好。”烟儿，若是有一天你我兵戎相见，我该拿你怎么办？
骠骑营，晏封高大威猛的身影站在帅案前。
“将军，唤末将前来有何吩咐？”萧寒烟躬身为礼。
“皇上月底要去秋苑狩猎，指名由你与无双带皇宫侍卫护驾。”
萧寒烟一愣，丹哥哥，你初登大位，国事如此繁重，为何要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去秋苑狩猎？是为了笼络朝臣，与大家同乐？还是为了与我同游？不，丹哥哥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为儿女私情而荒废国事的人。那么，理由应该便是前一个吧？
“是，末将遵命。”
翰墨林内室，沐无双低低地吩咐君炎：“君炎大哥，不必再找人去杀穆野，他已与萧寒烟讲过怀疑我的事。若我再杀他，无异于暴露自己。”
“是，属下遵命。”
“另外，请马上帮我飞鸽传书给父王……”
凑到君炎耳边，用只有君炎能听到的声音叮咛几句。
穆野的心很冷，他发现萧寒烟只是一厢情愿地相信着沐无双，而自己拿不出确切证据，单凭跟踪沐无双，见他经常出入翰墨林，根本证明不了什么。但他没有放弃，他发誓一定要揭下沐无双的面具。
秋苑乃穆国的皇家猎苑，四周山岭连绵不段，山峰层峦叠嶂，山环交错，沟谷纵横，山高林密。冬季酷寒干燥，夏季凉爽宜人。此时正是盛夏，萧丹携群臣来到这个地方，登高望远，四处绿荫森森、凉风阵阵，令人心旷神怡。
年轻天子在马上回头，看着身边侍卫打扮的萧寒烟，豪气勃发，朗声笑道：“萧爱卿你看，此处天高云淡、风物宜人，即使不为狩猎，大家一起来郊游，也不失为人生乐事。”
萧寒烟嫣然一笑：“只要皇上有兴致，臣等唯皇上马首是瞻。”
臣相诸葛英凑上来，笑吟吟地看着萧寒烟，又瞥一眼萧丹：“皇上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满眼风物虽好，怎比得国色天香？”
萧寒烟的脸腾的一下红了，看看萧丹，萧丹却似乎正听得受用，根本没有反击或生气的意思，反而一脸沾沾自喜的笑容。双眸中阳光点点，换掉龙袍，穿了一身紫色的轻衫，看起来越发风流倜傥、风度翩翩。
萧寒烟无奈地瞪诸葛英一眼，不敢说什么，唯恐自己一反驳，这个话题便没完没了下去。
“皇上，臣有个提议。”诸葛英见萧丹默认了自己的话，更加起劲。
“什么？”
“今日狩猎，我们需得定个彩头，赌一次输赢。”
“哦？以何为彩头？”
诸葛英托着下巴沉吟了一下，目光在萧寒烟身上溜转：“素闻寒烟郡主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才华横溢，不如请郡主妙笔一挥，画丹青一幅，或写词一首，以此作为彩头。赢者便可得到郡主的亲笔。皇上意下如何？”
萧寒烟恨不得一鞭子抽上去，这个诸葛英，竟然拿自己作赌！刚想反对，却见萧丹已颔首同意。群臣齐声欢呼，兴致勃勃。只有沐无双在一旁脸色微变，一丝怒意从眼底滑过。
萧丹凑近萧寒烟，近乎耳语地笑道：“妹妹，朕一定赢你的彩头。”
萧寒烟无言以对。
一时呼喝声不断，众人在偌大的围场里四散奔驰，驱逐着猎物。萧寒烟与沐无双紧紧跟在萧丹身边保护他，不敢稍离左右。
萧丹策马穿梭在林间，风声瑟瑟，耳边鸟语不断，阳光透过枝枝叶叶投在他脸上，映得一张年轻英俊的脸越发生动灿烂。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从西面响起，离着萧丹不远。
“有刺客！”有人高呼。
尾音未歇，几条黑影已闪电般从暗处蹿出，挟着一股阴冷的气息，犹如地狱中的修罗，瞬间将整座围场笼罩在一片杀气之中。
“保护皇上！”萧寒烟脱口惊呼，飞身扑到萧丹马前，“师兄，你断后！”
所有侍卫都拔出武器，雪亮的刀光、剑光在林间闪耀，空气骤然冷了下去。
杀手人未到，箭已射出。税利的破空之声伴着强劲的力道袭向萧寒烟，萧寒烟挥起惊鸿剑，频频击挡那些利箭。箭被击飞时，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萧寒烟心头一凛，这些人竟用毒箭！
“妹妹小心。”萧丹在身后大喊。
七八名杀手随着利箭扑到，淬了毒的剑锋泛出青凛凛的光。萧寒烟怒斥一声：“什么人？胆敢弑君！”手起剑落，血花飞溅。
有三名杀手扑向沐无双，另外四名围攻萧寒烟，皇宫侍卫被他们强烈的剑气逼得节节后退，竟是近不了身。
饶是萧丹胆大，也不禁浑身泛起寒意。这些人犹如地狱的鬼魅，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动着冷酷的、噬血的光，与他们剑上的锋芒交织在一起，杀气砭人肌肤。
萧寒烟飞身掠起，长剑划过，一篷血雨冲天而起，一名杀手的头颅已飞到空中。她人在半空，返手挥出一剑，一截断肢噗的一声掉落在地，那名杀手惨呼一声，捂住伤口逃蹿而去。
一道利芒闪过，沐无双的屠龙匕扎入此人后心，那人扑倒在地，气绝身亡。
“皇上，退至树后，众侍卫，保护皇上！”萧寒烟一边厮杀，一边向那些皇宫侍卫下令。
一名杀手向她冲过来，以一种飞蛾扑火的姿势，胸前空档大开。萧寒烟一剑刺出，正中那名杀手的左胸，噗的一声，长剑直直刺入，那名杀手眼里瞬间射出一种近似于毁灭的光芒，不退反进，猛地握住惊鸿剑，身躯向前一冲，惊鸿剑贯穿他的身体。
就在同一时刻，一柄冰凉的剑从萧寒烟背后刺入。
萧寒烟猛地拔剑，未及转身，反手一剑，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挥出。身后响起一声短促的惨呼，一具尸体倒了下去。
“烟儿！”沐无双惊呼一声，手中剑未停，一剑刺中身前一名杀手的咽喉。
萧寒烟背上血流如注，转眼染红了白衣，又马上变成青紫色。
“妹妹！”萧丹失了魂魄般从树后冲出来，满脸惊恐与痛惜。
就在这一瞬间，剩下的两名杀手之一挥手向萧丹掷出一枚飞镖，萧寒烟肝胆俱裂，毫不犹豫地向那枚飞镖扑了过去。
一道身影闪电般冲过来推开她，银光一闪而没，飞镖扎入沐无双胸口。
“师兄！”萧寒烟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不假思索的，她手中的惊鸿剑脱手飞出，仿佛心有灵犀，沐无双手中的照影剑也随之飞了出去。
两道寒光闪过，照影剑射入一名杀手的左胸，那名杀手当场毙命。而惊鸿剑没入一名杀手的腹部，那人捂着伤口躬下腰，脸上的肌肉已疼得扭曲。
萧寒烟眼前一阵发黑，背后的伤感觉不到疼痛，却有麻麻的一片。她动了动嘴唇：“皇上……让你受惊了……众侍卫，把那名杀手抓住，查出幕后主使……”
身躯倒下的时候，耳边似乎听到两声痛到极点的呼唤：“烟儿……”
“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