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有恨无人省
萧丹几乎一夜未合眼，天刚亮便起来了。小安子闻声进来：“太子难得出宫来，为何不多睡会儿？”
“我睡不着。府中其他人起了么？”
“王爷与郡主、沐公子他们早起了，正在东面林子里练功呢。”
“哦？我去看看。”
萧丹随意梳洗了一下，也未戴冠，头发自然地垂下来，穿上一身蓝衫，说不出的俊逸潇洒。
“太子这一身打扮，真是风度翩翩，奴才若是女子，必定被太子迷死了。”小安子适时地送上恭维。
萧丹回头笑道：“真的么？那么，依你看，我与沐无双相比怎么样？”
“你与沐公子比么……”小安子歪着头上下打量萧丹，讷讷道，“奴才嘴拙，怕说不好。”
“但说无妨。”
“奴才觉得那沐公子虽然也是品貌出众、气质不俗，却与太子是不同类型的人。”
“怎样不同？”
“在奴才看来，太子是龙，自有震慑天下的贵气，而那沐公子……他充其量只是凤。”
“凤？你是说他象女子？”萧丹挑眉，有些戏谑的样子。
“奴才又没说他是凰，奴才是说凤。”小安子连忙解释，“凤再娇贵，怎比得了龙？太子是天生的帝王命，而沐公子，他现在只是质子。连他父亲离州王的身份都是皇上给的。皇上可以将他捧到天上，自然也可以将他踩在地下。”
萧丹听得若有所动，沉吟片刻，道：“走，我们去看看他们练功。”
风过林梢，四周鸟雀啁啾，晨光渐渐穿透林中的枝叶，洒下一地光辉。萧寒烟象往常一样，亲自煮了莲子羹，为父亲与师兄送过去。
“无双，今日就练到这里吧，我要去上朝了。”萧然收剑回身，从女儿手中接过莲子羹。
萧寒烟把另一碗递给沐无双，见他额头汗水莹然，很自然地举袖去擦。沐无双有些窘迫，正欲避开，眼角的余光看到萧丹正走过来，立刻露出微笑，柔声道：“谢谢烟儿。”
这一幕正好落入萧丹的眼睛，他微微停步，目光冻结，呆了两秒，大步走过来：“三叔，我要回宫一次，我们一起走吧。”
萧然注意到萧丹眼圈下的黑晕，心中了然。这孩子，必定还在纠结着。
转身对萧寒烟道：“烟儿，一会儿见到你师公，请他等我下朝。”
“女儿明白。”
下朝后，凤清宫。
萧丹拜过父亲，恭敬地站在一旁，道：“父皇，昭月国的国书，父皇回了么？”
“还没有。莫不是你改变主意了？”萧潼幽深的黑眸盯着儿子依然憔悴的脸，眼里有探究的意味。
“不是，父皇。”萧丹暗暗措辞，小心翼翼地道，“儿臣只是觉得愧对父皇的厚爱，又怕昭月国心存怨怼，所以，昨夜儿臣想了一晚，想出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纵然儿臣不能娶那位昭月公主，父皇还可以指婚给别人啊。”
萧潼气结：“指给谁？难道当真让你三叔娶她么？你三叔平日对朕惟命是从，可一旦触及他的终身大事，他谁的话都不会听。若是朕逼他，他只怕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不是他……”萧丹嘴唇翕动了两下，勉强说出三个字，心中仍在颤栗、挣扎。
无双，对不起你，我无法释怀、无法放手，纵然明知是冤孽，我如何解脱自己？拼命想说服自己，拼命想自欺欺人，可是我做不到。让我沉沦吧，让我至少看着她长大，等她能够听懂我心事的时候，我会向她表明心迹。除非她拒绝我，除非她亲口让我死心，否则，我还要等下去。可是你，我不能让你捷足先登。我害怕你对她的诱惑。如果你是凤，她便是凰，我没有勇气……“给你弟弟么？”萧潼皱眉，“你二弟才十岁，三弟九岁，你二叔家的飞儿才七岁，你叫哪个娶她？”
“儿臣的意思是……不一定非要亲生啊。父皇可以认一个义子……”
萧潼终于明白过来：“你是说无双？”
“正是。”萧丹抬头，目光灼热，迫切之情溢于言表，“无双聪明绝顶、才华过人，对父皇和三叔忠心耿耿，他是个懂事的孩子，若父皇愿意收他为义子，让他娶那位昭月公主，他必定会同意的。”
萧潼默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沉渊般的双瞳见不到底色，半晌缓缓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既可以安定昭月国，又可以完全收了无双的心。好吧，你先回王府去，朕一会儿召无双进宫，问问他的意思。”
“多谢父皇。”萧丹没想到这样顺利，欣喜之极，“儿臣先告退了。”
“慢着。”萧潼叫住他，“给朕一个理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儿臣喜欢无双，当他是自己兄弟一般。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名质子，纵然父皇封了沐沧海为离州王，可朝中众臣谁将无双放在眼里？人人当他亡国奴看待。上次母后生辰，父皇也看到了，舅舅那样折辱他，其他人也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无双。儿臣只想帮助无双。”萧丹努力平静地将这番话说完，不敢看父亲的脸，低着头，心里暗暗骂自己卑鄙。
萧潼沉吟：“丹儿有心了。好，待朕问过无双再作决定。”
“谢父皇，儿臣告退。”
沐无双在靖安营中随骠骑将军晏封学习军务，忽然皇宫来人传旨，说皇上要召见他。沐无双暗暗揣测，心中隐隐猜到什么。
随太监来到皇宫，见过圣驾，却见萧潼一脸和蔼可亲。
“无双，想必你也知道昭月国的事？”
沐无双心头一动，脸上不露声色：“是。太子不喜欢昭月公主，故而拒绝了他们的联姻之意。”
“无双，丹儿虽是一国储君，却远不如你懂事，朕将他宠坏了。”萧潼看着沐无双，唇边露出苦笑，好象在向这位少年倾诉心中的不满，“他这样置江山社稷于不顾，令朕大为失望。朕有意收你为义子，让你以皇子的身份，代丹儿娶这位公主，不知你意下如何？”
沐无双愣住，这消息太突然了。收为义子，以皇子身份娶昭月国公主？从此要叫眼前之人为父皇？不，他是自己的仇人。为了复国，自己已经认一位仇人做师父了。难道还要认贼作父？不……何况自己才十四岁，若是娶了昭月公主，便要受到羁绊，身心皆不自由。不，不能这样。
暗暗咬牙，萧丹，看来你以前表现出来的宽厚仁慈都是假的。你如此阴险，怕你堂妹喜欢上我，便迫不急待地设下这个圈套让我钻。本来我想故意激怒你，让你情急之下自己暴露心事。既然如此，便怪不得我狠心了……一念至此，心中已有了主意。沐无双扑通跪下，惶然道：“皇上对臣恩重如山，臣却有意欺瞒皇上，臣罪该万死！”
萧潼一愣，眼睛微微眯起：“你想说什么？”
“皇上……”沐无双抬起头，脸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漆黑的眼里写满愧疚，“臣知道太子的心事，知道他为什么不愿娶昭月公主，为什么要将这位公主推给臣，可是臣却瞒而不报，臣对不起皇上！”
萧潼的脸迅速沉下去，眼里射出冷厉的光芒，盯着他，一字字道：“朕恕你无罪，你说！”
“请皇上屏退左右。”
萧潼挥手命太监退出。
“太子喜欢上了一位女子……”
“是谁？”萧潼的脸色再次沉下去几分。
“是……是……”沐无双额头冒出冷汗，惶恐地低着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说！”萧潼断喝。
“臣不敢说，若是太子知道……”
“朕为你保密。”萧潼眼里的危险气息越来越浓，看样子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沐无双知道他已将萧潼的胃口吊到顶点，也已将他的怒气激到顶点，于是恭顺地低头道：“那日太子借酒浇愁，是臣在边上伺候的。太子醉后喃喃唤着一位女子的名字，他唤的是……烟儿……”
好久，好久，头顶没有声音，空气好象凝住了，凤清宫中一片死寂。
沐无双偷偷抬起头看了萧潼一眼，看清萧潼的脸色，不禁暗暗惊心。萧潼就好象一只濒临爆发的狮子，眼睛里燃烧的怒火几乎可以焚毁整个世界，而且这种怒气还带着种说不出的阴沉，令人窒息。
“皇上……”沐无双颤声道，“臣并非胆敢抗旨，皇上肯收臣为义子，这是皇恩浩荡，是臣的无上荣耀。可臣不愿见太子这样沉沦，臣本以为他经皇上教训后会收敛自己，可他却求了皇上恩准，搬去王府暂住，分明是想一解相思之苦。他还求皇上给臣赐婚，分明是担心臣与师妹……”
“朕明白……果然不出朕所料，这畜生是带了目的来的……”萧潼轻轻摆手，唇边掠过一丝笑容，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又冷又狠的笑容。
“无双，你起来。”
“皇上……”沐无双抬头看着萧潼，嗫嚅道，“皇上息怒，请保重龙体。否则，臣万死莫赎其罪。”
“你对朕的忠心，朕已经知道。起来，回营去吧。”
“是，臣告退。”
沐无双退到宫外，却听身后响起萧潼的怒吼：“来人！传靖王萧然进宫！”
沐无双淡淡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