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任由他，天公拨弄
“来，无双，坐下吧。”萧然一边品着茶，一边回头招呼沐无双。
沐无双没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萧然的一面侧影。灯光下他脸上的线条不似白天那样分明，反而柔和了许多，眉宇间透出一种美玉般的温润，叫人不敢相信他是位无坚不摧的将军，反而更象是才华横溢的书生。
沐无双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受着两重煎熬，一重如火山，烈焰翻腾；一重如冰川，寒冷彻骨。耳边有各种杂乱的声音纷纷掠过：“无双，你是个好孩子，本王自从在凤凰城第一次见你，便已经非常喜欢你了。”
“原来如此，你必是从小气血淤滞，所以身体才这么差。来，今日我助你打通仁督二脉，你从此便会脱胎换骨，身体强壮起来。”
“傻孩子，在为师面前不必如此拘谨。”
“刚才你出了那么多汗，若不洗洗，呆会儿怎么睡？再说，这温泉水中含有矿物，对你的身体会大有裨益。”
“刚才我给你打通仁督二脉时，顺便给你输了两成功力。”
“我知道你会是最优秀的。睡吧。”
“是谁教你自作聪明？是谁教你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孩子，恨我么？”
“我的惊鸿剑他日自会交给烟儿，这照影剑么，从此便是你的了。”
“我只是为了提醒自己，我虽立下彪柄功勋，却是踩着别人的尸体走过来的，我的手上沾满血＿腥。所以……我一直有诚惶诚恐、如履薄冰之感。”
是萧然的声音。
“后来雍国被灭，我三弟记着那一箭之仇，尽管叶漫天已经投降，他仍然炸死了叶姓皇室两百余人，包括那位神箭将军叶星月！”
是萧翔的声音。
“看来……你在穆国呆得很不错，有些乐不思蜀了吧？”
“王爷道，这枚毒药要么给萧然服下，要么——大公子自己服下！”
是崔鹤轩的声音。
沐无双的身子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浑身酸软，头很沉，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视线好象变得遥远了，灵魂在渐渐飘远。
萧然见他没回音，也不计较，和声道：“过两天就要出征了，我们需要养精蓄锐，你早些去歇着吧。”
沐无双迷迷糊糊地听到萧然的话，想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然后看到萧然的手掌伸到自己额头，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这孩子，怎么体质还这么差，一点也不象练武之人？不过淋了一点雨，竟然发烧了。”
沐无双喃喃道：“师父，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会是这样……”
萧然一把抱起他，将他送回卧室，吩咐侍卫：“去请大夫来。”
沐无双昏昏沉沉，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听到萧然与萧寒烟两个人的声音，一直守在他身边。他在梦魇中紧皱双眉，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萧然父女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看到他神情无比纠结。
一只凉凉的小手摁在沐无双额头，然后湿毛巾贴上来，沐无双的意识有点清醒，恍惚听到萧寒烟担忧的语声：“师兄这么大人了，怎么也不懂得照顾自己，好好地去淋什么雨？”
萧然轻轻叹道：“他远离故土，以质子的身份留在长宁，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难免孤独。我想下雨天正好勾起他的愁绪，所以才这样自我放逐吧。”
“可是，我们不是他的亲人么？他为什么还会孤独？”萧寒烟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失落。
“这种感觉是和骨肉至亲不一样的。无双……他太可怜了，说到底，是我的罪过……”
沐无双的身子在被子里轻轻颤抖。
然后有大夫来给他看病，再接着萧然将他唤醒，扶他起来，萧寒烟喂他吃药，折腾到三更。终于沐无双再次沉沉睡去，萧寒烟也回去休息了。萧然却仍然守在沐无双床边。
直到早上醒来，沐无双发现萧然抱了一条被子，躺在他旁边的软榻上，和衣而卧。沐无双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仍然头重脚轻，烧却已退了不少。
沐无双走到萧然身旁，看着萧然熟睡中安静的样子，心绪再次翻腾。三年的时间毕竟不短啊，在杭州的日子过得那样平静、安宁，自己几乎要忘记国耻家恨了。只有在夜半无人时，才会象孤飞的鸿雁般，惊起回头，审视自己的内心。
萧然，萧然，撇开仇人的身份，他对他可谓恩重如山。三年的时间，他既是师父，也是父亲，时时教导、照顾着自己。
可是自己，却终于无法抗拒命运的安排，无法抛掉自己的使命，无法违背父亲的旨意……萧然，喃喃在心里念出这个名字，他缓缓跪下去。我恨你灭了离国，可我敬你是真正的英雄。我本想和你好好较量一番，却不料苍天播弄，事情的进展已不由我掌控。这一拜，是我欠你的。恩怨难断，忠义难全，你说得对，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太多羁绊、责任、桎梏，有些事，我不得不做。
“无双，你干什么？”萧然醒了，伸手扶起沐无双，“烧还没退，请什么安，还不快回床上好好躺着。”
沐无双歉然：“劳师父亲自照顾，都是无双之过。”
“既然知道，下次还敢再虐待自己的身体？”萧然的声音不高，可语气中的责备与怜惜并存，令沐无双再次心头一震。
“哪有这么严重？不过是淋了点雨而已。”他小声嘟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表情和语气都象在向父亲撒娇。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这样照顾过自己。以前在离国时，自己总是病恹恹的，而父亲总是一副冷淡的、不待见他的样子。
“淋了点雨就生病？你的身体简直比女孩子还娇弱，如何去冲锋陷阵、征战沙场？我萧然的徒弟，未来的镇南将军，难道是这副弱不禁风样？等病好，每日的练功时间加倍！”
沐无双见萧然眉一皱，脸色一沉，星眸中顿时射出严厉的目光，心不禁一阵狂跳。而“镇南将军”四个字更象是一道闪电劈开夜幕，强烈地震撼着他。
镇南将军？什么意思？心中想着，嘴里便脱口问出来：“师父所言……是什么意思？”
萧然微微一怔，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道：“为师暂时不能告诉你，无需多问，你只要勤练武功、勤修兵法便可。”
沐无双略感失望，却如往常一样恭顺地应道：“是，师父。”
重新躺回床上，门开了，萧寒烟窈窕的身影挟着一缕清香飘进来，手中捧着热气腾腾的药碗：“爹爹，师兄，你们都起来了？”
“烟儿，劳你亲自煎药，我怎么敢当？”看着萧寒烟因忙碌而微泛红晕的脸，额头还有细小的汗珠，沐无双的心好象被什么重物狠狠碾过，可是脸上依然是云淡风清的笑容。
萧寒烟放下药，很自然地端了水来给自己父亲、师兄洗漱，笑吟吟地道：“我们的人都在杭州，这是太子府，总不好老是麻烦哥哥府上的人。再说，伺候爹爹与师兄是我份内之事。”
纤手伸过来，摸摸沐无双的额头：“谢天谢地，烧退多了。师兄觉得舒服点没？”
“嗯，我好多了。”
“师兄有什么心事么？”萧寒烟看着他，掩饰不住担忧之色，“大夫说师兄有郁结之气，再加上受了寒，所以才会生病。师兄若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说出来，让我们为你分忧。”
“我……”沐无双心头又是一阵刺痛，却拼命忍着，迅速寻找借口，“我无事，只是因为清明时节想起家母，想到自己人在千里之外，无法去拜祭母亲，一直心中郁郁，再加上淋雨受了寒，才会病倒。害师父、烟儿担心，是无双之过。”
就在这时，门外有侍卫的声音禀道：“启禀王爷，皇上差人来传口谕，命寒烟郡主随王爷一起上朝。”
萧然一愣，皇上封寒烟为将军已属破例，现在居然让她一起上朝？
心中困惑，却迅速答道：“本王知道了，即刻便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