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一阙词，烽烟再起
正在这时，沐无双听到外面有人轻轻敲门：“无双，还没睡？”
是萧然的声音。沐无双连忙收起屠龙匕与凤凰玉佩，将手掌上的伤用一块手帕包起来，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萧然，雕刻般线条分明的五官隐在一身黑衣里，目光清亮，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沐无双一愣，萧然竟然穿着夜行衣？他出去杀人了？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冷峻、肃杀，完全不似白日里的温和淡定。他让人感觉象是一把出鞘的剑，寒光凛冽，一股森冷之气逼人眉睫。
“师父，请进。”沐无双将萧然让进来，端过一把椅子。
萧然不坐，却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身子病着，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这么晚都不睡？”
“徒儿好多了。晚上服过师妹煎的药，出了一身汗。明日必定烧全退了，劳师父牵挂，是无双之过。”
“这就好。”萧然略略放下心来，收了手，道，“明日不必早起练武了，多睡会儿吧。”
“徒儿无妨。”
萧然注意到他手上的伤：“你手上怎么了？”
“徒儿……刚才不当心被屠龙匕割伤了。”
“哦？”萧然有些好笑，“这么不当心，让我看一下，伤成什么样了。”
“师父……”沐无双觉得脸上发烫，这两天的表现，怎么象个孩子似的，“无双已经十七了，不是孩子，师父不必……”
萧然微笑：“你这句话从十四岁说到十七岁了，可为师怎么看你都还象孩子。一冲动就出去淋雨，一不当心就被自己的匕首弄伤，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老要师父操心？”
沐无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脸涨得通红，低下头：“徒儿惭愧……”
萧然展颜一笑，如春风般和煦，拍拍他的肩：“好了，都快长得跟师父一样高了，这样的伟岸男子，还忸忸怩怩的！”
沐无双忍俊不禁，抬头看着萧然，促狭地笑道：“师父更是昂藏男子，可为什么上次在师公面前还脸红了？”
“好啊。”萧然抬手，作势要打，“竟敢取笑为师？”
“徒儿不敢。”沐无双连忙倒退求饶。
“好了，上床去。”
沐无双听话地上了床，萧然看着他，收起笑容，正色道：“无双，我知道你是个多情多义的男儿，可我们是练武之人，如今你又入了靖安营，你没有时间来寻愁觅恨。寻愁觅恨、为赋新词强说愁，那是文人墨客的喜好。所以，不要让自己陷于那种情绪中去，要时刻保持清醒，明白么？”
沐无双心头一阵悸动，萧然很少用这种语气来教训他，刚才带着宠溺的玩笑，和现在严肃的教训，不知为什么，令沐无双觉得温暖和感动。
他忽然觉得萧然离自己好近，严肃时就象自己的父亲，亲切时就象自己的兄长。呼吸有些不稳，莫名的恐慌，好象无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好不容易暗暗吸口气，平静下来，恭敬地应了声：“是，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还有。”萧然又微微笑起，“烟儿是个要强的女孩，在军营中又要当好将军之职，以后怕是会加倍努力了。你是师兄，可不能输给她。”
仿佛只是随意之言，沐无双却听得心头狂震，是啊。这三年，自己不知不觉中又多了一名对手。萧寒烟，她确实不简单呢。
心中想着，脸上却没有半分露出来，依然恭敬地应道：“是，师父已命徒儿把练功时间加倍，徒儿一定努力，绝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好。赶紧休息吧。”
“师父……”沐无双抬头，接触到萧然略显苍白的脸色，没来由地心头一紧，“你……你没有觉得不舒服么？”
“没有啊，怎么了？”
沐无双一慌：“没，没什么，只是，师父看起来脸色不好。”
萧然微笑摆手：“我没事，不用担心，睡吧。”
“是。”
看着萧然的背影隐没在黑暗中，沐无双怔了半天，喃喃自语道：“已经七天了，‘劫灰’的解药何时才能送来？我们很快要出征，得请君炎大哥将解药送到榆苍关才好。”
元丰二十三年四月中旬，国舅陆楚良被杀手暗杀在自己府内，满朝皆惊。消息传到靖王府，沐无双轻轻吐出一口气，扬眉而笑。
皇帝萧潼特意下旨，命长宁府衙会同三司一起查案，务必将凶手绳之以法。
杭州盟鸥山庄转给天下之盟，用做凤离飞在杭州的分舵，所有王府下人全部迁回长宁，太子萧丹搬回皇宫。
经过这么多天休养，萧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准备立刻动身出发去榆苍关。
离州凤凰城，离州王府。侍卫统领司徒瑾来到沐沧海的书房。
“启禀王爷，大公子差人从长宁送信过来。”
“呈上来。”
沐沧海接过信，展开读完，脸色越来越阴沉。
“王爷？”坐在他旁边的崔鹤轩见他神情不对，试探地问道，“是不是大公子……？”
“他说萧然向穆英帝许下三年之期，如果这段时间内无双立下战功，向穆英帝表示忠诚，便封无双为镇南将军，派他回离州，统领离州守军。”
崔鹤轩目光一亮：“这是好事。”
“是好事……所以无双命人送信回来，向本王索要‘劫灰’的解药。”沐沧海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只是面沉似水，令崔鹤轩心里发毛。
“王爷的意思是……？”他有些不安地问。
“崔太傅，你的意见呢？”沐沧海不答反问，一双冷肃的眼睛注视着崔鹤轩。
“这……”崔鹤轩皱眉，思索片刻，道，“大公子肯对萧然下手，说明大公子的心仍然向着离国，向着王爷，所以王爷的担忧可以抛之脑后了，值得庆幸。”
沐沧海不语。
“这消息虽然很令人振奋，但世事多变，如果我们一味等待，这三年不知道还会横生多少枝节。但以我们目前的兵力与处境，我们又不能冒然行事。所以，依老臣之见，不如我们做两手准备。”
“哦？如何做两手准备？”沐沧海不动声色。
“我们可以给萧然‘劫灰’的解药，但又不能让他完全解毒。这解药要分批服，在解毒的同时，给他下另一种毒，让他慢慢地、不知不觉地失去功力、耗损气血，到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去。老臣相信轩辕暮有这种本事。另一方面，王爷可以命大公子多多表现对穆英帝的‘忠诚’，让穆英帝尽快封他为镇南将军。等他一回来，我们便可以明目张胆地召集起旧部，重建离国自己的军队，再也不用象现在这样束手束脚、偷偷摸摸了。与此同时，我们又除去了萧然这个对手，岂非一举两得？”
沐沧海脸上微露笑容：“太傅所想，正与本王不谋而合。只是——”话锋一转，又道，“无双这孩子心软，看他这封信，本王总有种不安的感觉。所以，我们只能告诉他那是解药，绝不能说是另一种毒药。明白么？”
“是，老臣明白。”
沐沧海转向司徒瑾：“本王立刻修书一封，你派人送给轩辕暮，请他准备解药，越快越好。”
“属下遵命。”
“王爷，上次老臣带回大公子的书信，大公子请王爷派人联系逆天门，不知是否有所进展？”崔鹤轩问道。
“还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这个萧翔，鬼得很！每次只是主动派人联系无双，却没有留下确切地址。依本王看来，他只是在利用无双而已。”沐沧海悻悻地道。
“这个人不可靠，大公子也只是想利用他。大公子信中不是说了么？就算最终得不到萧翔什么好处，他也会利用萧然对他的庇护与纵容，激怒萧潼，再演一出三年前的辞官记。”
沐沧海微微颔首。
昭月国都城丰邑，皇宫中。昭月王元曦正与大将军昊威商谈国事。
“昊将军，我们与穆国息战已有五天了吧？”元曦四十多岁，四方脸，浓眉大眼，相貌甚是粗犷。身材略显发福，却依然神采奕奕。吐字声若洪钟，气势不凡。
“回大王，今日是第六天。”昊威三十多岁，微须，肤色偏黑，目光炯炯，顾盼间显示出武将的豪迈气度。手脚都很长，身材高大魁梧。
“萧然又回来了！”元曦身子往后靠，有些懊丧的样子，“我们一发兵，穆英帝就将他召回来了。这个萧潼，倒真不愧是英雄，难怪他能一口气灭了四国。”
昊威有些奇怪：“大王何出此言？”
“听说当初是萧然冒犯了萧潼，萧潼一怒之下才罚他主动请辞的。如今边关****，需要有人保卫他的江山了，他才又想了个花招将萧然骗回来。”
“臣听说是因为穆英帝病重，想见萧然最后一面，萧然才回来的。”
元曦冷笑：“反正谁也不知道实情。以孤的判断，萧潼并没有病到如此沉重的地步，无非是借着这个因由，将萧然重新召回罢了。谁都知道萧然是穆国的大忠臣，对他皇兄死心塌地，知道萧潼病危，还会忍心不回来？所以孤说萧潼是个英雄，善于攻心之术，善于把握时机，这便是英雄的表现。”
昊威点头，有些愤然地道：“萧丹愿意来边关，多半是回心转意了。听说萧潼将他杖责了五十棍，还关入天牢，这回公主的仇算是报了。等萧丹过来，大王定要令他当面向公主赔礼道歉！”
正在这时，门外有侍卫求见，进来单膝跪地：“启禀大王，属下接到从穆国来的一封书信。”
“哦？呈上来。”
身旁太监接过信，双手递给元曦。元曦正准备接过，昊威连忙拦住：“大王且慢。”
“嗯？”
“从穆国来的东西，大王不能不防。待臣先为大王检查过。”
元曦点头。
昊威拆开信，检查了一遍，确保信中没有问题，双手递给元曦。他看着元曦从头至尾读下来，只觉得周围空气越来越冷，而元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啪的一声，元曦将那封信猛地拍在桌上，把桌上的茶杯拍得蹦起多高，茶水飞溅。
“萧潼，萧丹，你们欺人太甚！”元曦咬牙切齿地怒吼，双眸中射出噬人的光芒，“如此侮辱孤的女儿，孤与你们誓不罢休！”
回头向昊威下令：“昊将军，即刻发兵强攻榆苍关！孤要让昭月国的铁骑踏破长宁！”
“大王？”昊威大吃一惊。
元曦将附在信后的一张纸笺递到昊威手里。昊威接过，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阙词：
渔家傲
——长宁春至，寒烟渺渺，思卿不见，江南梦杳。
雨过云霁无留意，双双乳燕归飞急。相思一放三千里。痛君去，梦约江南恨无期。
邀酒千杯醒不记，男儿轻弹灯影里。当年缱绻付流水。心难寄，愁对明月无情绪。
“萧丹！这个畜生！他既然喜欢的是自己的堂妹，又何必再娶孤的女儿！他以为靠着这个就可以掩盖他的不伦之恋，他当蓉儿是什么！是那小妖女的替代品么！难怪他这三年来连蓉儿的身子都没碰过，混账的畜生！”元曦狂吼，就象一只暴怒的狮子般在原地疯狂走动，脸上的肌肉不停抽搐、扭曲。
“大王，这封信连署名都没有。”昊威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不如让公主去辨别一下？”
元曦有些清醒过来，将信递给旁边的小宫女：“给公主去看过，让她辨别一下那词是否是萧丹的笔迹。”
一柱香的时间，宫女回来，惶然道：“回禀大王，公主说……公主说那正是驸马的笔迹。”
“什么狗屁驸马！”元曦一掌击在身旁的椅子上，脸色铁青，手指捏得咯咯作响，“萧丹，他不配！”
“大王。”昊威趋前一步，斟酌着道，“单凭这首词，单凭寒烟二字，不能认定萧丹喜欢的是他堂妹啊。”
“你什么脑子！”元曦瞪着昊威，火气大得直欲烧到他眉毛上，“那段时间这小妖女正好在江南。相思一放三千里，梦约江南恨无期，不是讲的萧寒烟是谁！”
正在这时，一阵慌乱、杂沓的脚步声奔进来，一名宫女象疯了一样扑跪在地，牙齿打颤，语不成句：“大王……大王……公主她……”
元曦一把揪起她：“她怎样？”
“她悬梁自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