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萧潼骨节分明的手指拈起黑子，轻轻放在棋盘上，神态悠然，唇边微微含着笑意，这样和蔼可亲的表情，令旁边站着的沐无双与穆野都觉得御书房中春风荡漾。
而萧寒烟用一只手托着腮，专注地看着棋局，长睫轻巧地颤动，偶尔抬头看萧潼一眼，带着黑宝石光泽的双眸中流动着俏皮与聪慧。穆野的眼睛再也没有从她脸上挪开，专注而炽热的眼神完全褪去了原先的冷酷之意。
沐无双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他很想一拳打碎这个男人放肆的眼珠。咬着牙，把目光投向萧寒烟。萧寒烟只是淡淡微笑，目不斜视。被那样灼热的目光看着，她不可能毫无察觉，但她的样子绝对当穆野不存在。
沐无双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胸口舒服一些。可是下一秒，他心头猛然一凛。我在干什么？吃醋么？难道……不，不，一种比刚才更紧张、更恐惧的感觉涌上心来，令他有些晕眩。沐无双，你在干什么？
指甲再次掐入掌心，掐出血来。疼痛令他清醒些，可是萧寒烟的脸却一直在眼前晃动，忽远忽近、忽明忽暗，好象某种幻影，带着强烈的蛊惑。冷汗沿着他的脊背滚滚而下，他觉得里面的内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非常难受。
就在这时，他听到萧潼的声音平稳地响起，熟悉的气势与威严，完全不因声音的低沉而稍减半分：“无双，稍后你与烟儿一起出发去武林之盟。”
沐无双一怔，心念电闪，双膝跪下去，微微俯身：“奴才斗胆，请皇上收回成命。”
举起的棋子停在半空，萧潼呆了呆，慢慢把棋子放下去，瞟了沐无双一眼：“理由？”
萧寒烟也把目光移向沐无双，眼底飘起一缕烟雾般的怅惘。而穆野的眉毛却扬了起来，一丝近乎志满意得的表情从他脸上掠过。
沐无双低着头，全然不知那三人脸上的表情，平静而不失恭敬地道：“回皇上，奴才觉得去武林之盟只要有师妹与穆公子便可，奴才请求留下来，是考虑到两点。”
萧潼在听着。
“其一，虽然宇文统领已经从洛州回来，可晏将军在那边与逆天门交战的情况我们并不知道，也不清楚洛州究竟有多少逆天门的人，他们的实力如何。奴才放心不下，所以奴才向皇上请命，押送顾婕羽的囚车到两军阵前，有她在我们手中，想必萧翔会有所忌惮。其二，虽然目前其余各州郡尚未有逆天门起兵叛乱的折子呈上，但奴才唯恐还未等武林之盟采取行动，就有各地逆天门徒暴动。”沐无双微微抬起头，视线却依然保持下垂，“皇上，奴才虽然身份卑微，却蒙师父教诲，一心报效朝廷、报效皇上，请皇上允许奴才留下，随时待命。”
穆野看着沐无双不卑不亢、举止得度的样子，听着他低沉而带着磁性的声音，心里有不小的震动。这个沐无双，就如他第一次在月夜关外见到的那样，冷清、镇定、自信、有底气，不管在何种状态下，哪怕是自称“奴才”，说自己“身份卑微”之时，也丝毫没有让人觉出他的卑微。
这位少年，神情清淡得好象秋日的云彩，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总会让人不自觉地相信它的诚意。
忍不住回头看萧寒烟，发现萧寒烟脸上的表情混合着迷茫、困惑、无助与依恋，就好象一个无意中走进神秘幻境的孩子，视线被眼前美丽的景色吸引着，却又隐隐含着担忧与恐惧，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进还是该退。
穆野的心深深沉了下去，她感受到萧寒烟眉间的忧伤与纠结，却又分明从她眼里看到了对沐无双的爱意。
他们之间有什么是他所不了解的，他觉得胸口隐隐掠过一丝痛楚。
“可你是烟儿的师兄，你放心将她交给外人么？”萧潼戏谑地看着沐无双，语气听来就象一个随和的长辈。
沐无双一震，放肆地抬起头，匆匆看了萧潼一眼，复又低下。在抬头的瞬间，他让萧潼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眼里的痛苦。
“奴才只知先国后家。师父不在，奴才是有责任保护师妹，但此刻国事更为重要，请皇上恕奴才抗旨之罪。”沐无双恭恭敬敬地叩下头去。
萧潼看他半晌，有些感慨，微微抬手道：“起来吧，无双，朕准你所奏。”
“谢皇上。”
“是朕苛待你了，从此不必自称奴才，称臣或属下皆可。”萧潼的声音十分温和。
萧寒烟的眼睛一亮，刹那间的惊喜完全不由自己控制地从她脸上焕发出来，动人的美丽。而沐无双却只是云淡风清地微笑：“臣谢主龙恩。”
“拿朕的令牌，到天牢提顾婕羽出来，朕给你百名御林军，押送囚车到洛州去。”萧潼说完，唇边露出一丝苦笑，眼角略显疲惫之色，喃喃道，“只是朕怕萧翔已经灭绝人性，根本不顾妻儿的死活。”
萧寒烟心头一阵刺痛，想起自己与萧凌烟的对话。世间事，唯不得已，作为二伯父的儿女，凌烟姐与飞弟弟恐怕要一生背负着叛逆之子的罪名了。
“皇上。”她开口。
“烟儿，何事？”
“臣想派王府两名侍卫随师兄一起去洛州，也好贴身照顾与保护他。”
萧潼点头。
又是黄昏，宇文方走进凤清宫，单膝跪地：“属下宇文方拜见皇上。”
“起来。”萧潼看着他，迫切之情溢于言表，“可有靖王的消息？”
“今日东南西北四城门守兵依然未见泽悦与王爷出城。”
“朕心中有数了。”萧潼微笑，“明日朕早朝之后，与你微服出宫。”
“皇上要去哪里？”宇文方一惊。
萧潼轻轻吐出三个字：芙蓉园。
洛州鼎湖山庄，萧翔一身锦袍，悠然地躺在摇椅里，皮肤仍是保养得很好的样子，眼睛半开半闭，轻轻摸着下巴上的短髭。
莫衍转身倒好一杯茶，用左手递上：“门主请。”
“今日战况如何？”
“回门主，靖安军骠骑将军晏封领三万人马赶到，与原洛州指挥使图泰的人马会合了。想必图泰已经领教了我们火药的厉害，所以他们暂时还未敢轻举妄动。”
萧翔转向莫衍，微眯的眼里忽然射出凌厉的目光，脸上却仍然带着笑意：“莫衍，时至今日，你还打算瞒着我么？”
莫衍惶然躬身：“属下不明白门主的意思。”
“好了！”萧翔挥挥手，“别演戏了。如果到现在我还被你蒙在鼓里，那我就不是萧翔了！”
“门主……”莫衍变色，却很快收敛，恢复一贯的平静。
“你是雍国惊雷堂的人，对不对？否则你如何能够弄到那么多火药与火器？”
“门主，属下绝非有意欺瞒。”莫衍低下头，神情恭敬。
“我知道，你是为了叶无影那个女人。”
“叶堂主她……”
“我知道，她曾是雍国的什么神箭将军，名叫叶星月。我一直以为炸天牢那件事是萧然干的，现在才知道是你。莫衍啊莫衍，为一个女人痴心到这种地步，我真不知该夸你还是骂你。”萧翔邪邪地笑着，语气随意，好象仍然将莫衍当成贴心的下属甚至朋友，“不过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就不计较你的那些欺瞒与算计了。”
莫衍心里暗暗冷笑：“萧翔你这只狐狸！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却还在故意利用我？”
萧翔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抿一口茶，晃着两条腿道：“其实我也是刚知道你的身份的，若不是你被萧然废了武功、砍了右手，若不是你把叶无影介绍给我，我不会想到去查你。我三弟还真是对我不错，想必怕你危害到我，所以要这样对付你。只可惜……他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倒是你，莫衍，你委曲求全做我的侍卫与属下做了那么长时间，虽然不是本意，却到底让我对你产生了一些感情。你去请叶星月过来吧，我们该好好谈一谈了。相信我们的合作会非常愉快的。”
莫衍呆了一呆，不知道应该象过去一样点头称是，还是用另一种态度。
萧翔又笑了，笑容非常愉快：“怎么，不打算继续做逆天门的人了么？”
“属下不敢。”莫衍躬身，“我与长公主都是逆天门的人，门主永远是门主，属下岂敢越矩？”
萧翔点头：“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的。等打退靖安军，我就在洛州称帝。到我将萧潼赶下龙椅的那天，我便还你们一个雍国。”
莫衍眼底迅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