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着华服的男子缓缓走在人流拥挤的街巷上,后面跟着大批的仆从。这年轻男人身长八尺,约莫二十上下,相貌英挺,肤色黛黑,头戴釉彩紫金冠,身穿玄色长袍,裹了一灰色斗篷,长眉入鬓,目似寒星,双唇微抿,眉微皱,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虽总有仆从为其驱赶周围百姓,但男子总是嫌这地儿拥挤。这人便是魏围。
算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两年前魏围继位,梁安王,当年的阿奴,即魏权,魏围封了信平君,以用来制衡他国的三大公子。此次微服私访,魏围乃是体察民情,而此番看到坊间如此混乱,不由得心生烦意。此时正是辰正二刻,大街小巷正是人群拥挤之时,魏围虽是欣慰这街巷热闹非凡,骄傲于自己治国还算有方,但亦是厌烦这气味混杂、唾沫横飞的地方,便由着手下人推搡着百姓,被簇拥着走至一个漂亮的清净的楼阁。
众仆从未细看这儿是什么地方,只觉富丽堂皇,有人伺候着,还是个可以让人歇息的地方,魏围亦是。可一进去,才察觉不对。这竟是个烟月作坊。
已尝过人间云雨,魏围仍是不禁脸红脖子粗。因为这地儿若是普通烟月作坊那便算了,可此处皆是男娼。高矮胖瘦的男妓身着布衣,看上去仿若读书人的清净地似的,但是走起路来,总是步履缓慢,步子极小,扭扭捏捏,且衣着单薄显形,再加之此处男妓皆是白净面皮,若是搽些脂粉,竟有魅惑之意。魏围气急,怒斥道:“狗奴才,这是什么地方,把本公子往此处带。”说着便拂袖要走。正这般说着,一身量矮小且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扭着腰胯款款走过来,道:“哟,少爷您第一次来啊。”说着嗤嗤笑了几声,拿帕子的手轻轻拍了魏围肩膀几下,眼睛转了几圈,扫视了几眼魏围微微身上的华服、玉佩、金冠,谄媚的笑道:“咱们这儿不是什么按攒肮脏地儿,这儿的哥儿可都干净着呢。”说着看了一眼魏围,心知眼前这位可能是什么富贵哥儿,眼瞧着魏围的脖子慢慢变红,漫到脸上,脸上的表情愈发冷冽,便悄悄松开手,退后了几步。
魏围气急,身边仆从也是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魏围被那鸨子拽了一下,顿觉腹中翻涌,顿时就要作呕,转过身来,指着那鸨子,厉声道:“你可知我是谁?竟敢这般——”说着便要拂袖离去。走到门前,一男子迈着轻缓的步子踏上阶梯,身形瘦弱,长发竖着,戴着斗笠,身上披着很薄的春秋时节的斗篷,而且斗篷下衣着甚是单薄,比之那些个男妓,还要薄上几分,可虽是如此,这男子手不红,鼻不红,且面颊红润,但看这些,便可看出他一点也不冷;这还不算什么,最奇之处,在于这男子手捧花篮,里面全是桔梗,要知道,这桔梗花是七八旬才开的。
魏围越看越奇,浑忘了适才心中不快。正往下走着,那男子忽然抬起头来,魏围一看他面貌,一下子晃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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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夏日,魏围此时已经十四的年纪了,此番他仍在凉亭,只是这次并非玩乐,商大夫并未告假,于是魏围便端坐在此处,受着热,听商大夫教习。小宫女不敢给自家主子扇风,也不敢自己图个凉快,只得愁眉苦脸的举着扇子,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不敢捻汗,不敢走动。魏围边听着商大夫的敦敦教诲,便拿着帕子擦汗。夏日很静,宫中的知了早教宫人驱赶走了,又无风声,显得越发静谧。魏围有些犯困,却仍是强撑着,好不容易等到下学,魏围变迁散了宫人,自己独一个到池湖边玩去了。
池湖边也种了桔梗,自八岁那年魏围提过桔梗素,好看,此处便种了些桔梗花,此时凤一轻抚,热浪阵阵,原本清淡的花香,此时也浓郁起来。魏围摆弄摆弄衣裳,蹲下来,用手轻轻拨弄着池湖中的清水。原本只是图凉快,可是魏围却逐渐玩上瘾了,直接撩起衣袍,踩着池湖边缘的石头,拾了根枝条,竟是戏起鱼来。这便顾忌不得衣物了,过会儿衣袍便几乎尽数湿透了。魏围玩的兴起,忽觉背后有笑声,而且衣服好像也被人拽着,玩心大起,猛地一回头,没站稳,栽倒水里。
魏围大惊,没来得及睁开眼,全身湿透了,虽觉凉快,但亦是害怕,刚要大呼“救命”,又听“噗通”一声,魏围在水中扑腾,摸了把脸,睁开了眼睛。眼前一人正游过来,双手拖住他,并大喊道:“太子殿下落水了!来人呐!”而魏围则是完全呆住了,眼看着就是要往下沉。众仆从大呼小叫的将魏围拉上来,送回寝宫,他仍然呆呆的。暖盈急得不行,忙前忙后的呼喊太医。而先前的那个人,只是跪在众人身后。又过了一些时候,梁召王,王后与魏权也赶了过来。王后将魏围搂在怀中,连连哭泣,梁召王也在一旁坐着,关切地看向魏围。
太医诊过脉,道:“殿下是受了惊吓,稍作歇息变好了;此时在暑期,殿下虽是落了水,但只要喝些姜水,注意别再着凉,便无大碍。”梁召王点了点头,招呼太医宫人都出去了,又将刚刚的那人唤过来。魏围此时也缓过了神,看着那人。那人很年轻,十五六岁,是个少年。魏围心中暗叹:“他生的真好看。”确实,那少年生了一张白净面皮,双目低垂着,琼鼻胆悬,唇若重枣,双肩微耸,脖子细长,确实为美男子。
梁召王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年低着头低声道:“回大王,小人叫符扈,新进宫探亲的。”梁召王又道:“抬起头来,此番你舍身救了太子,想要什么赏赐?”符扈抬起头来,道:“小人是暖盈姑娘的远方亲戚,在外给太子房里的小厨房供材料的,因此不是宫中人,此番乃是机缘巧合救了殿下,而且能见到大王、王后、太子殿下与世子殿下尊容,便心满意足了。”魏围大惊,竟是一双深紫色眼睛,不细看确实不容易看出来,而确实如此,梁召王与王后都没有看出来。魏权一直在王后身侧,并不吭声,此番听与自己有关,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符扈。
梁召王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王后道:“那便赏你十匹绸缎,十匹绫罗。”梁召王轻抚王后肩膀,道:“王后有心了。”正这般说着,魏围突然从榻上下来,着了魔似得跪在地上,道:“父王,儿臣请求一事。”梁召王点了点头,示意魏围继续说。魏围微微伏下身,道:“儿臣请求父王将符扈赐给儿臣······做伴···做侍卫。”符扈跪在地上,仍旧是低垂着眉眼,并未抬头,似乎也并不觉得讶异,只是淡淡笑了笑。
梁召王道:“哦?”转头看向符扈,“你可愿意?”符扈双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躬身,轻轻道:“小人定会保护好殿下的。”魏围看了看他,与之齐齐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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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人双眸正是深紫色,只是右眼有些发灰,且右眉竟是断眉,两人双眸一交错,那人便垂下双目,急急进了这烟月作坊,双肩微微耸动,全身仿佛颤栗了一下。魏围在门外久久站着,那人将斗笠递给老鸨,转身解下斗篷,抬首看了一眼魏围,再次转身,上了楼。
梅花清隽,在冷冽的寒风中轻轻摇曳,随着薄薄的雪婉转,一簇一簇开得红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