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在这里跟我说，人生活在社会里，社会有自己的规则。他说社会资源决定社会地位，他曾想把我带入上层社会。
而此时，我仍停留在自己的社会里，单纯地从事着人力资源。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有属于自己的幸福标准。老板当初让我把自己变得足够好之后再去找男朋友，也许他是对的。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也像李妍一样，是不是就不会失去于兵。
我们在角落坐下。老板说，谢谢你一直留到最后。今天，终于验证了，我并没有看错人。
我笑。他对我付出的培养和给予的机会，是我必须回报的。
屋子里有低缓的音乐，和一张张模糊的陌生面孔。每张脸上都应该是不同的表情。这样的环境中，很多人在回忆。
老板说，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是那么单纯又机灵的一个女孩子，勤奋的让人心疼。当时我就想，如果有条件的话，我会培养你。
我说，谢谢您。但为了自己的未来努力是每个人的本分。
他笑：吴锐来的时候，我以为你会离开。可是你没有找我辞职，我很高兴。
我说，本来想离开，但有人告诉我要挺着。
老板说：是吗？那个人是谁？上官？他牵动嘴角，脸上浮出笑意。昏暗的彩色灯光在他身上形成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说，慢慢地，你就长大了。成熟、干练。能够游刃有余地工作。我看着你的每一步成长，都觉得高兴。吴锐走之后，我本来想马上把你提拔上来，却生怕打消了你的积极性。你有时候太敏感。所以，直到那次中高层满意度测评，我才找到提升你的机会。其实，你早已具备了人力资源经理的条件。
他感觉到了我的敏感，而这种敏感其实是我刻意表现出来的。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他对我的不是喜欢，而是欣赏和尊重，我希望他看到的是我在工作上的价值，而不是其他。
老板说，我做公司这么长时间，只刻意培养过两个人，一个是李妍，一个是你。你们都很出色，但是对李妍，我有点操之过急，在她还没具备条件的时候就把她提了上来，所以，她最终没能为一个合格的销售经理。我很惋惜。你们都是肯努力的人，为了目标不屈不挠，我当初也是这样。
我听得有些动情。想起自己从文员到人力资源经理的历程。其间，他给了我许多的信任和包容。不是在哪个企业都有这样的机会。不是所有的老板都肯付出精力去培养一个文员。可正因为这样，我曾对他有过戒心，怀疑过他培养我的动机。
但也许，他培养我只是因为我的努力打动了他，让他想到当时的自己。
老板说，你一开始就让我看到你的潜质。我培养你做人力资源经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的单纯。这种单纯让人不设防。你处理事情从来不夹杂主观的判断。所以你会有那么高的满意度。
我笑：可是我不够成熟。或者说，作为人力资源经理，不够有心机。
老板摇头：复杂的人力资源经理往往导致复杂的员工关系。我欣赏你的职业度。而且，你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
我顿时有些尴尬，他说我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也许他早知道我和于兵的事情。
老板看着我笑了笑。他说，要不要我给你推荐一份新工作，我认识很多老板。
我笑：您已经把我培养成一个合格的人力资源经理了，我相信自己已经可以立足，所以，还是靠自己去找。您说过，您会成为内地的李嘉诚，我还等着那一天。等着您回来。
老板笑：我会回来。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心想。他根本就是一个无比睿智的人。他早看出了我对他的戒备，二姐找来吴锐的原因以及上官的猜测他都是清楚的。可是，他不动声色地包容着。我想起中高层家属聚会上他对二姐说的话，想起二姐生日时他送上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这天，我把一些剩余的工作整理妥当交给物业公司的行政人事主管，便开始给自己写简历。老板已经飞回了加拿大，余下的事务和几个物业公司由冷建允管理。
冷建允又回来了。那天他来找我问询工作情况的时候，我发现他瘦了许多，看上去有些惟悴。我想起小薇。他和小薇，在我眼里是最完美的爱情。
我写完简历看看表，这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我收拾好东西，最后把办公室清理一遍，准备离开。这里有我一段很难忘的经历，但终须告别。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向前的过程，不断追求结果的过程，不断失去的过程。我在办公区走了一圈，关好所有的灯。这时，接到上官的电话。
我说你好。
上官哈哈哈地笑起来。他还是那样，笑声一点没变。这样的笑声曾无数次地回荡在这个办公区里。我惊觉地发现，自己变成了和上官一样的人。很多时候，我都可以微笑。用微笑隐藏真正的情绪。我听着上官的笑声走出了公司的大门。
上官说，我听说冷建峰回加拿大了，你也失业了吧，打电话关心一下。
我笑：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明天失业。
上官说，想不想跟我一起工作？
我惊讶：您不是回家养老了吗？又出来工作了？
上官说，我又回到了老本行。现在在搞化工的美资公司。前期我帮着他们收购了一个本地公司，现在就在这个公司当副总。怎么样，过来继续做HR吧。这家可是五百强。
我惊喜之余有些犹豫：能行吗？我在化工企业的时候就是一个人事处的员工。
上官说，你现在把简历发过来，我跟上面的人研究一下。
到新公司的面试很顺利，他们已经决定录用我。我在街上逛着，准备买一身像样的职业装来打扮自己。这时于兵打来电话，他约我一起吃饭。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用十分钟买了套三千块的职业装匆匆赴约了。
我们在一家韩式烧烤店见面。里面有些嘈杂，却也热闹。
于兵说，听说冷总的公司解散了，你怎么样？
我说，我要到另外一家公司上班。明天报到。
他有些惊讶：这么快。恭喜你。
我笑。想起他告诉我他要结婚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我说，你怎么样？
于兵说，我失业了。房地产形势不好，公司裁员40%，我刚被裁了。
他有些失落。我突然发现他变了好多。这种变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没留意。只是，我刚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他是满脸阳光，笑容明朗的。
我安慰他：这是暂时的，房地产市场会回暖的。我之前也听说一些房地产公司在瘦身，但没想到你们公司的动作这么大。
于兵说，在水一方一个月都走不出去一套房子。我们这种代理公司本来就没什么实力，现在下面的二手房的营业部全部都关了。市场回暖的话，怎么也要一两年。
他惆怅地说，我的职业规划也实现不了了。现在特别困惑。
我同情地看他，我说，要不转行吧。
于兵叹气：我过去一直做房地产销售，几乎没接触过别的行业。那时候做房地产销售特别风光，我的月薪一直是同龄人的几倍。三十岁，好不容易做到了管理岗位，本以为可以大展宏图，却没想到遭遇了行业的拐点。唉，现在一切又得重新开始了。
可是，很多时候，我们都要重新开始。这未必是坏事。
我们吃的是自助烤肉，于兵一直在烤，几乎不怎么吃。他说，你还是那么瘦，要多吃点。
我笑。忽然觉得，我和他也许可以做朋友。不是所有的恋人分开后都可以变成朋友，但我和于兵，也许有这个可能。也许，宿命里，我们本该是朋友。只是要通过一场爱情去实现。
我说，李妍，怎么样？
于兵叹气：她离开公司后没再出去工作，在家炒股。赔了些钱。他把烤好的肉放到我盘子里，愧疚地说，总是感觉对不住你。
我笑：你本来也是不想伤害我的，爱上别人的时候，你也痛苦过，挣扎过。我能怪你什么呢？你不需要赎罪，爱本身没有错。
于兵沉默地喝完杯里的酒。他说，谢谢你，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我看着他顿时舒展的表情，心里也明亮起来。他曾一再地想束缚自己，后来又一再地赎罪。如此善良。如果爱情是可以选择的，也许他会选择我。但是对于天性，我们别无选择。所以，我为曾经的爱情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成全。让他不再愧疚。
我们的过往，那些热烈的爱恋和伤害渐渐温和起来，变成似这样淡淡的友情。那些排山倒海的痛和眼泪已经被慢慢消化，沉入骨子里。多年后，我也许在某个午后握着一杯暖手的咖啡静静地回忆青春里的这场情劫。
五月的天气，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的清香。这是我到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我心情愉悦地走过一排排整齐的厂房，忽然想起了我曾经待过的国企。
走到办公楼前，看到门口的小花圃里长着青绿的花苗。夏天来的时候，它们会再开出白色的花朵吗？
上官迎出来。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系深色领带，鞋子一尘不染。过去，我只在一次他陪着老板见市长的时候见他如此穿戴过。我笑着跟他问好。
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谁会想到，准备回家养老的上官，这时候竟有声有色地做着一个外企的副总。我再也看不到他的上式坐法。他坐得笔直，跟我说话的时候身体稍向前倾。
上官说，上一任人力资源经理因为家里出了事情离职，他走的时候有些工作交接给了办公室主任。人力资源部现在有一个助理两个专员——
我的电话震动起来。我慌忙摁掉说，对不起。
上官会意地笑笑，他说，我也是入乡随俗，你不用觉得拘谨。
我笑：我很惊喜，为您现在的改变。
从上官办公室出来。我向人力资源部的三个人了解他们的工作，两个专员都是漂亮的女孩子，她们跟我汇报工作的时候很有条理，看上去业务精练。助理是个男孩子，人力资源专业的本科生，跟黄小龙年龄相仿。
中午的时候他们带着我去食堂吃饭。我突然想起有一个未接电话，便打开手机查看。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我找了一个角落拨了回去。
电话那头说，最近好吗？
我说，好。
他说，我回来了。一起吃饭吧。
我说，好。
他说，公司在什么地方，下班我去接你。
我告诉了他公司地址。
下班后，上官召开会议。他已经变得雷厉风行，俨然一个职业经理人。所有的人围着会议桌坐定。上官跟行政秘书说，去给大家叫几份快餐。今天的会议要开得晚一些。
我趁机编了个短信发了出去：改天吧。今天开会。
九点钟，上官说，今天的会开到这里，董秘书明天中午前整理出会议纪要。
大家纷纷地走出办公楼。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门口，崭新的车身在室外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冷锐的光泽。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车牌号，后三位跟我生日的数字相同。我微微一笑，为这种巧合感到愉悦。
这时，车窗玻璃缓缓落下，我看到冯岩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