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袁师傅叫你，说有一堆快递，都成山了。”
安安手里捧着几个快递纸盒，支着两条筷子腿，隔着几排桌子清清脆脆地喊。
言青川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起身把笔记本合上，“没有公关说要寄东西呀”，她满脑子还在琢磨齐蓝发来的确实挺中二的参考名，披肩掉地上被鞋踢着拖了两步，都没在意。
“掉啦掉啦”，九金前脚还嘬着奶茶，珍珠排着队往嘴里灌，后脚就一个箭步冲过来，弯腰把披肩从地上抄起，“掉啦！”
“哦哦哦，谢谢啊，没注意”，她把披肩抱个满怀，使劲在半空扑腾灰，“你还喝，身都白健了”。
“哎呀”，九金佯装生气地把奶茶往桌上一摔，“我也没办法啊，压力大啊，不吃点甜的这日子可怎么过。”
言青川绕过他就往外走，没接话。
九金也不需要个捧哏的，径自念叨，“单广笙那里植入这么多东西，都得我跟艺人撕，跟艺人撕完还得跟咱们销售撕，我太难了！”
“诶姐”，他突然掉转方向，踱着碎步跟上她，“你不是要跟齐总先过去待几天嘛——”
两人一起进了收发室，负责签收包裹的袁师傅一脸得救的表情站起来，走到大大小小叠积木似的快递前，手上抄个登记本，用笔划拉了整整一页纸，“青川啊，你看，就这一页，整一页都是你的”。
九金俯身蹲下，扒拉过几个大箱子抱个满怀，“我帮你搬这几个大的。”
言青川看着没过头顶一大截的箱子，犹犹豫豫地问，“我不然拉个车来吧，你这路都看不到了”，说完又很不好意思地帮着正了正“积木”。
“没事儿，姐，走吧，剩下的一会儿再来拿”，说着也不停留，“怎么这么多东西啊？”
她看了几个快递单上的寄件人和地址，都不大有印象，“我也母鸡啊，都惊了。”
九金也不在意，屈膝，把箱子向上一抛，颤巍巍地看得人心惊，“一会儿打开看看就知道了”，他侧过脸，压低声音，“姐，刚刚说的，那个齐总不是你俩挺熟的嘛，咱们这有个单品，是个电商和设计师联名的保温杯，也不需要手持，就一个简单的同框，你看能不能沟通让艺人配合一下，就放在桌子上，都不用他拿着喝，你不是要每天拍他的日常嘛，有一张是保温杯在桌子上，他在看剧本这种，就行”，顿了顿，接着道，“可以给经纪人点小钱，很软，也不商用。”
办公室这会人并不多，两人把箱子搁在言青川座位周围的地上，足足把过道挡了大半。“你觉得可能么”，他一手撑着箱子，一手叉腰。
言青川拉出几个矮柜抽屉，四处找美工刀，乒乒乓乓一通响。终于在强森的笔筒里找到把剪刀，她边划拉胶带，边问，“是挺软的”。
箱子里是个毛茸公仔，她拽着它一条腿往外狠狠一扥，才看清楚全貌。“谁给寄个娃娃呀”，说着又从公仔穿的背心兜里找打一张硬卡纸的留言条，“感谢言姐姐对广笙哥哥的支持，期待美文”，照着念出来，“哦，单广笙粉丝，妈呀太热情了。”
“哇塞，那这些肯定都是”，九金拿过剪刀利落地又划开一个，“你是不是也觉得挺软的。这里是瓶香水和丝巾诶，写的是XX地区的粉丝会”，他逐字逐句念出卡片留言，“官方粉丝会寄礼物，肯定也有艺人方面授意的。姐你在艺人这里这么有面，说道说道肯定有戏。”
她没有再往下拆，一手拦着大毛绒公仔，一手把空箱子按大小套好收起来放到脚边，“这么软，直接跟艺人说，应该很好配合吧。”
九金还坚持拆箱，低着头也不看她，陆续又拆出来几盒饼干巧克力点心、两条胶囊咖啡、一座寓意吉祥的桌面摆件，一套丝质眼罩枕套睡裙、一罐外观简洁的蜡烛。
“诶，主要是给不到艺人什么钱~”，他摘开盖子闻了闻香薰蜡烛，又找到盒子外的中文标签，“蓝雪衫，这个还蛮好闻的。”
言青川就着他伸过来的手，凑过去闻了闻，“真的，这个我喜欢！他粉丝真会买”，说着捡出几样里外翻看。
“我觉得这种私下里让经纪人打个招呼，也能操作吧”，九金四下里看了看，操着气声说，“客户本来就给不到多少钱。”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不想再跟他含糊腻歪下去，“打包这么大个案子，搭着植入个保温杯，我想艺人团队不至于这么较真拎不清吧。”
话赶话到这，九金也不假装着拆快递忙碌，拉开椅子坐下，又整个人往前靠了靠，膝盖几乎都要对上言青川的膝盖。“姐，事情是这样，我就和你直说，是我自己的一个客户，我想着给他配合也就配合了，他预算给不到我们报价那么高”，说着，身子附到都要和地面平行，“这事说起来也不难操作，经纪人那边肯定也懂。客户有这么多”，他比了个巴掌，“刨去意思意思给经纪人的，剩下的和姐对半分了呗，苍蝇肉也是肉。”
言青川下意识朝后撤了半个身位，“齐蓝是艺人老板，肯定不在意这点钱”，她顿了顿，“你和Amy关系不挺好的嘛，上次拍摄也是你和她沟通的，这种私下里的小植入，她肯定懂。直接走她那边，你也不用和我分了呀。”
九金探出一只手在毛绒公仔上胡撸，半垂着眼皮，也看不清神色。
她拿出揶揄的神色，弹了一下公仔头，语调松快地说，“你要和她说好了，我到时候拿安安那个拍照手机帮你拍同框，准保客户满意。”
“嘻嘻，那我肯定不担心，姐办事嘛”，他揪着一撮毛，抬起头，“其实强森哥和Amy比较熟，上次拍摄也是哥给推的人，我就是对接执行而已啦。万一哥知道了……”
“哥才不是会管这些的人”，言青川打断他，也不再绕弯子，“他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出格的事情，他也乐得下头人多条路子。这事你求到他头上，都比从我这走强，而且事情到Amy这层够了，捅到艺人老板那，不好看。”
九金闷着嗓子，拖长了“嗯”一句，“也是。”
他不带笑的样子，言青川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野心勃勃又八面玲珑的年轻人，这是她对他一直以来的全部判断。办公室里的任何闲聊，都在他耳朵里，相干的不相干的对话，他都乐意加入，谁新买了包，谁家住在高档小区，几乎全盘掌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九金身上有了具体的范本。艺人统筹的工作内容，又天然地可以将明星的名字，以最轻描淡写的语气念出来，熟稔得好像两人昨晚才喝过酒。他甚至会在办公室，大声播报艺人工作室给他寄来的年节礼物，再挨个点评谁家最舍得，谁家最扣门，谁家品味好，谁家又土得掉渣。
他总是笑着的，现在这样不笑的表情，总算有了点二十四五岁、刚入职场年轻人的模样。
笨拙，却以为精明。
“你先把事聊好，行不行有个谱儿，比我到了现场去求人套近乎强”，言青川扣扣桌面，犹豫一晌，说，“我认为这事你告诉强森也没问题，让他帮你聊一下，而且他肯定不会要跟你分钱”，话到这，其实已是说多了，可她还是加了一句，“不是多新鲜的事儿。”
“这样啊”，九金看起来有点不确定，兴致却稍微起来了些，“哎哟，谢谢姐了啊。”
“你要确定好了再跟我说”，她俯身把地上最大的一个箱子拖到近处，”给你多拍两张。“
“嗨”，他又恢复了笑模样，伸脚怼住那只箱子，使劲往言青川的方向蹬了一把，“就是客户问到我了，我推脱不掉，只能给人想想办法呗，成不成的，我都没所谓”，说着站起来，把桌上堆着的粉丝礼物从里到外拿起放下地看过一遍，“这些挂闲鱼上去，肯定很快就有人买。”
她错愕地抬头看他，也不管手里开到一半的箱子。
“嘿”，言青川噗嗤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摇摇头，复又继续把快递拆完，“行吧。祝客户能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