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在的一些东西,尚且能够改变。但刻在骨子里的印迹,却难以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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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遇见那位少年是在M市普通住宅楼的一个天台上。
十四岁,正是天真浪漫有些叛逆的年纪,从小不错的家庭条件更是在某些时候无限放大了这种特性。那时候,她正因为某些事情而和父母吵架,乘着他们不注意一溜儿烟逃走了。这是她不开心时常用的把戏。
M市不大,地位却仅次于首都。它不仅是国家重点开发的实验城市,更是全国每个药剂师梦想的圣地。当年,她只是因为某个重要原因来到M市,人生地不熟再加上不想主动找父母——大概是因为那显得自己像是在主动示弱,使得她一时间迷了路。她漫无目的的走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区,一时之间有些迷茫。
这种情况其实是很难得的,更可以说是生平第一次。在以往的生活中,富裕的物质条件和美满的家庭生活使她从一开始就站在某个至高点,完全看不到脚下嶙峋的山石。
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一幢住宅楼的天台门前。这是一幢大概十层左右的小高层,她是自己走上来的,所以此时难免有点气喘吁吁。
她深吸一口气,随即推开了天台的门。
一股清风涌进室内,少女柔软的发丝向后飘扬。突然而至的阳光让她一时睁不开眼,待视野渐渐恢复后,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蔚蓝的天空和几幢同高的楼层。稍远处缓缓浮动着几片云朵。因为这里已经很接近市中心,所以还能依稀看见飘在空中的那座“浮空岛”。
这时,一阵“扑棱棱”拍打翅膀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偏过头,一片白色闯进了她的视线范围——那是一群白鸽。
少年屈膝坐在天台角落的一处围栏上,左手中放着一些玉米粒,几只白鸽拍打着翅膀抢食。少年腿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籍和横着的一束花。那束花似乎是从楼下采的,白色的花萼上是淡蓝色的花瓣,但那淡蓝色也是浅浅的,她也是在仔细观察之下才发现的。
少年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少女也怕她忽然出声会打扰到少年——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坐在天台边缘上的,她怕一出声吓到他。那可真是人间悲剧。
她正准备转身离去时,少年却忽然开口道:“不过来看看吗?”
她转过身,少年不知何时已喂完了鸽子,从边缘上站了起来,他左手中拿着那本摊开的书,右手正将那束花夹进书页。
背光下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神明,他朝她微微一笑,双脚离开了天台的边缘——但并不是跳下,而是悬浮在了空中。
悬浮?她眨了眨眼睛,没错,少年确实悬浮在了空中。他就那样在空中站着,然后缓缓降落在她的面前,就像从天而降的天使。脸上的笑容十分温暖,柔软的额发轻扬,白皙的皮肤连身为女生的她都有点嫉妒。他将手背过身去,身体又更凑近了一点,她甚至能闻到少年身上的一股花香。她正准备说些什么时,少年忽然又缩了回去:“你刚才是在担心我?还是很好奇我会‘飞’?如果你有我这种异能也不用担心坐在那个地方吧。”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状况应该是少年的异能。
她困惑的眨眨眼睛,目光下移,看见了那束花:“这是什么花?”
少年歪了歪头,似乎很疑惑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随即将那束花从书中取出:“这束吗?这束是天堂鸟哦。”
天堂鸟?她记得天堂鸟不是这种颜色,样子也不太像。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少年轻笑了一声,道:“天堂鸟也有很多品种,这是白花天堂鸟。”
哦,是这样吗?她又看向那本书——是卡勒德·胡赛尼的《追风筝的人》。
“你知道天堂鸟的花语吗?”少年开口问道。
少女摇摇头。
“是‘爱的等待’哦。送给恋人的,很美好吧。”少年眉梢弯弯的,将那束花递到她手中:“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
“这......”如果少年开始就送她花,她或许会直接接受,但说完这些再送,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天堂鸟的花语不止这个,还有‘自由自在’的意思。我刚才坐在上面碰巧看见你和父母吵架,是不是希望他们不要管你?”
“也不是,就是......就是他们有时太烦了,其实他们对我都挺好的。”少女有些懊恼,但还是为自己的老爸老妈找了借口。
少年似乎没有认真听,他微抬头,仿佛吟诗般地说道:“人总是不自由的,但世界上又有哪些是真正自由的呢?风筝能飞却依旧有线牵着。即使是飞鸟也躲不过白天。”
少女愣了愣,似乎被少年眼底那淡淡的忧伤触碰到了:“你很不自由吗?”
少年没有回答,却转过头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会有那一天的吧。”
“什么?”
“‘绝对自由’的那一天,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你会怎么做?”少年忽然转头,眼神有些空洞,但眼底却又有什么暗沉的东西在翻涌。
她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但很快,少年又带上了歉意的微笑:“抱歉,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快回去吧,你爸妈应该挺着急的。”
她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回去了,少不了被说教一通。只有父亲在看到她手中的花时,才说了一句:“天堂鸟?”
她抬起头望向父亲,父亲眼神柔和的说了一句:“小时候奶奶也在家插过这种花,有‘吉祥幸福’的意思。”
原来还有“吉祥幸福”的意思吗?她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她还是没把刚才的事告诉父母。
她又想到了少年的那个笑,心里不由地一颤。
少年的笑容暖暖的,就像一位天使。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比起天使,他更像一位戴着假面的恶魔。
火,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刺目的红色。
耳边是惶惶的警报声,夹杂着人群缭乱的脚步声,火光中又似有嘈杂的话音,混做一团。乒呤乓啷的,随着实验器材碎裂一地的是他那可笑的梦想。世界似乎在此刻向他展示了最大的恶意,仿佛在对他说:“看啊,这就是对妄想者的惩罚!”
他呆呆地站在火光中,想张口说话,却什么也喊不出来。似乎有人慌忙拉住他,将他拉走,在呼喊着什么。他却似乎处在一个完全静音的世界中,什么也听不见。
药物,配比,警报,失控,错误,错误,错误......
他的脑海中不停地闪烁着这几个关键词,不,不对!不可能出错,他明明计算好的!
“轰”的一声,有什么地方发生了爆炸,头顶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他终于回过神来,眼前移过一张脸,是母亲,她将他推向传送门。
“等......”话音未落,他已经站在了一个崩塌的十字路口。传送门只够传送一个人了。所以父母被困在了上面。困在了.....上面?
傍晚的微风吹动了他的衣衫,他还未从刚才的一连串打击中回过神来。
“啊......啊......”他喉咙里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眼泪却先一步流了下来。
不要,不要,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不,不,不,这是不对的,不应该这样的,不......然而,他的心底已经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话了——“不,这就是你造成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这是你的错,这是你的罪,这是你罪有应得!”
他害怕,他恐惧,在空荡的街头,那个声音在无限的放大。地面似乎在裂开,他掉了下去。
他猛然睁眼,喘了几口气,周围昏暗一片,过了一会儿,眼睛似乎适应了周围的环境,他意识到他正在自己的房间,正躺在自己的床上,但他也清楚的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
他定了一秒,随后感到自己的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转头看向床头,现在是晚上七点半。
自己从下午三点一直睡到了这么晚吗?看来是真累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穿着拖鞋,倒了杯水走到阳台上。高楼下的街道上早已亮起颜色大小都不尽相同的各种灯光,大大小小的灯光落在少年的眼中明明灭灭地闪烁着。他顿了一下,随即仰起头将一杯水灌了下去。
背后突兀地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想什么呢?”
他的手微抖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了声音的来源,他没有回头,只是道:“不是和你说过了,不要突然出现在我家里了吗?”
“我有许可证。”
那人走到他旁边,也看向楼下的街道:“最近辛苦了,这次药剂研究尽力就好。”
来人是那位大叔,名字叫何正东。何正东手里正拿着一个资料袋,他将那个资料袋递给许子林:“你要的,我尽了最大的力量去调查了,但你知道,有的东西不是想要调查就调查的到的。”
少年暼了他一眼,接过资料袋,打开袋封,抽出那一叠资料,第一张纸上印着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废弃的工厂。他没有说话,思绪却不由自主的飘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