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又快没钱了啊,工资怎么还不下来......”说话的青年扎着一个小辫子,仿若一个艺术家,他哀声叹气地说着,随即转过头看向旁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男孩:“林君,你说我怎么办才好?”
“既然没钱就不要像别人捐那么多钱。”许子林感到有些无语:“还有,不是说了不要用那种称呼了吗?你这种称呼一点也不正规,像两种文化强行融合在了一起。”
“那种事不重要啦,而且比起这个......你现在到底又在做什么?”
“听说把棉花糖放在汽水里会更好喝。”
“......要不是我知道你的性子,你就要被误认为是熊孩子了。”
“是你自己认为的,我可没有承认。”
青年叹口气:“林君,有没有人说你有点缺乏常识?”
“如果你说的是类似于‘把棉花糖放进汽水并不会让汽水变得更好喝’这样的常识,那我确实不知道。”
“你简直让我无法吐槽。”青年抚额。
“‘吐槽’?那是什么?”
青年是第一个走进男孩内心世界的人,那一年男孩只有六岁。
回忆的书页轻翻,依稀能窥见当年那个男孩的模样。
一个正常的,或许说是“伪装出”正常模样的男孩,他比起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显得奇怪的多。
他对一切都抱有好奇心,却又对一切都“无所谓”,他试着去学会用温暖的表情对待他人,但那温暖却始终达不到他的眼底。他甚至不了解“表情”真正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是一个“怪物”,一个连“人”都称不上的“怪物”。
而他之所以成为如今的他,而不是什么“非人类”,则要追溯到他与青年碰面的时候了。
“束月”是唯一一个见证这个过程还能与他称的上“朋友”的人,或者说他的变化本身就有束月的因素在。
“束月”只是个代称,不是真实的名字,但青年拒绝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据说是因为名字太蠢的缘故。好吧,既然他本人都这样认为了,我们也不必假惺惺地哄骗他报出真名然后再恶劣地嘲笑他一番。
束月可以说是他人生路上的一位心灵导师,又像一位大哥哥一样包容他的一切“任性行为”。
束月是知道另一个人的,知道许子林默默看着那个人被打而不做声,不像那个人所想的那样——许子林没有能力救他,他其实知道许子林不救那个人,是因为不想救。
但他什么也不说,因为那个时候男孩已经长大,已经是快要上初中的年龄。他不知道像许子林这样的孩子是否有叛逆期,却知道那个同龄朋友的离开对他造成的伤害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大,而他毕竟是有一些“私心”的。所以,他默许了这个孩子的行为。
那是男孩迄今为止最后一次暴露出“最早期”的模样——在他认为男孩已经与其他小孩没有什么区别的时候。
那是个想要被“爱”的、孤独的孩子啊。
即使是现在,少年,终究还是一个孩子。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怜惜起来,毕竟少年父母工作又忙,又没什么兄弟姐妹之类的,真不知道他的父母是怎么放心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在家的。
但事实上,少年是有哥哥的,但那位“哥哥”在他遇到束月的前几天离开了,不知所踪。父母似乎很着急,但终究一无所获。而这件事就发生在他上小学的前一周。而在那之前,“哥哥”就是他除了父母以外最亲近的人了。
从少年的角度来看,世界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生活在那幢别墅之中了。与童年相伴的总是各种实验器材和书籍。别人总说他聪明的不像一个孩子,但在他开始接触“外面的世界”之前,父母却从未有过什么异样的眼光,一切都显得那样理所当然。
在上小学之前,父母从来不让他外出,他也不像其他的小孩那样对“出去玩”有很强烈的欲望。那个时候世界对于他来说只是那一幢房子。无论是阳光在墙角留下的斑驳光影,还是雨滴在窗玻璃上滑落的痕迹,在他看来都只是这幢别墅的一部分。至于外出,他对此并没有什么感想,并不是因为外面有“危险”,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没有那样做的意义。
哥哥来的那一天,他记得是一个阴天,屋内阴沉沉的。他站在门口的木质地板上,迎着刚进门背着光还未来得及开灯的母亲。母亲侧了一下身子,露出了后面站着的一个孩子,比他高的许多的一个孩子。
母亲将灯打开,他看清了那个孩子的样貌,其实和他长的并不是很像,和父母也不太一样,但母亲却牵过那个孩子的手,将那个孩子拉到他面前道:“子林,这是你的哥哥哦。”
事实上,这段记忆也不算很清楚,只有这样几个画面,而且到底是什么时候也一概不太清楚了。
那年,他其实只有三岁。
哥哥是一个很沉稳的人,总是很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虽然他自己也这样,但他本能的觉得哥哥和自己并不太一样。
哥哥来之前,似乎总有和父母差不多的人来别墅照顾他,但哥哥来了之后,似乎是因为见哥哥有能力照顾他,便不常见到那些叔叔阿姨了。其实那些人对他也是不错的,当然哥哥也很不错。
比起他,哥哥有时会出门。父母也会定时来接哥哥,至于去哪里他并不清楚,而一般这段时间是他鲜少能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但一个人独处和平时也没有什么不同,书照样看,事照样做,只是偶尔会幻想父母会带着哥哥做些什么。
哥哥并不上学,虽然早就到了上学的年龄,但父母却似乎遗忘了这个问题一样。但他并没有觉得哥哥什么都不懂,相反,哥哥似乎什么都知道,甚至连他不能解决的许多问题也是哥哥帮他解决的。唯一的问题是,哥哥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总是咳嗽着,这或许就是父母带哥哥出去的原因吧。而他很健康,所以不需要“出去”。
在他眼中,哥哥是一个很矛盾的人,看他的眼中也总是参杂了太多的东西,他不是很能理解。哥哥总是能一面带着笑容向父母道谢,一面又一转头就将父母送的礼物扔掉。扔掉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可怕的表情——他大概是不喜欢他的爸爸妈妈的。
可是为什么呢?
他大概能猜出哥哥是爸爸妈妈收养的小孩,况且爸爸妈妈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他不喜欢甚至要讨厌他们呢?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哥哥的脸色很难看,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哥哥发火。他甚至拽住了他的衣领,咆哮道:“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呢?为什么你不能理解这一切呢?明明只有你,明明只有你能理解我!”
“为什么要生气?”他有些疑惑。依旧是平时的表情,清澈的眼眸,望到深处却是一片黑。
哥哥渐渐放开了他的衣领,又恢复成平时那副温柔的模样:“抱歉,你不会告诉他们的吧?”
谁?爸爸妈妈吗?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这种事情有告诉的意义吗?
似乎是理解了他的想法,哥哥松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头,轻柔的话语,参杂着怜惜似的:“你真幸运,许子林。”
“幸运”?真是模棱两可的话。他没有明白哥哥话中的含义。
这大概就是他与哥哥不一样的地方了吧,明明只有他们可以互相理解彼此,但哥哥从来不会完全“踏入”他的世界,总是泾渭分明,似乎在忌惮着什么。而从他问出这个问题以后,哥哥更是鲜少和他说话了,甚至把心思都放到了心理学上,明明他以前和他一样对药剂“情有独钟”。
精神与物质吗?真是截然相反的选择。
哥哥离开这个家是在他开学的前一周,他仍清晰地记得那时的场景:依旧是一个阴天——和他来时一样。哥哥拖着行李箱离开了,他尚未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只认为哥哥又到了和父母出去的时候。
但某些不同于往常的事发生了。
哥哥叫他“弟弟”了。
这件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因为哥哥从来不会在私下里叫他“弟弟”。即使他在父母在的时候曾无数次说出这个代词,即使他曾无数次在纸上写下过这个代词,但他没有一次在私下里这样叫过他。
以后恐怕也不会有了,他没来由的这样想到。
确实,那是哥哥迄今为止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私下里说出这个代词——哥哥从那以后消失在了他的世界中。
哥哥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身影却已然走向了大门——“牢笼”的门。“制约”离开了,但“枷锁”早已缠绕。哥哥没有回头,而他则呆呆地站在那,站在微光下反着光的地板上,看着门开了,门关了,门“咔哒”一声锁上了。连着所有的过去都被他锁在了记忆宫殿的最深处。
“你真不幸。”哥哥最终这样说到。
世界回到最初的时候:别墅、阴天、男孩,而那个被男孩叫做“哥哥”的人只不过是路过了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