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坏人会承认自己心怀不轨?穆芸筝戒备地看着她,视线在马车周围扫荡,忽然视线一凝,落在了马车车厢上,那里印着宋家的图腾标志。
宋家所用图腾乃是在宋氏族徽上加了些潞县特有元素图案,自成一脉,与外地的图腾有着很大的区别。依姥爷在潞县的影响力,应该没人会在自家那车壁打上宋家的图腾标志。
“敢问这位姑姑,尊姓大名?”她镇定下来,轻声问。
那女子闲闲一笑,顿时只觉容光焕发:“小人是宋家豢养在郊外庄园的家仆,名唤春尘。”
穆芸筝愣了愣,视线低垂落在了她手上。有的人天生显嫩,有的人注重保养,但随着年龄增长,胶原蛋白流失,手脚皮肤的质感会暴露这个人的真实年龄。
尤其是穆芸筝精通现代医学,前世不知道摸过多少伤患的肌肤。自然看得出来这位姑姑的实际年龄远没有她面上显得那样年轻。
她不禁在心中感叹,这是如何做到的?思来想去,她只想到了一个可能,自律以及锻炼。毕竟看姑姑的样子不像是养尊处优的人,除了严格管理生活习惯和适当的锻炼,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保养方法能达到她这样的效果。死宅穆大夫突然也好想拥有这位姑姑的毅力啊。
而同时她也觉出了春尘话语中的猫腻,姥爷身为正五品常平伯,虽是闲爵,但朝廷分封制度严明,依然给姥爷分发了三千亩永业田。有的地在很远的郊外,且是荒地怪石林立,根本难以开垦。肥沃些的也都白白租赁给郊外老实务农人家们种的。如此一来,永业田主人三不管,自然无须派遣家仆看顾。
反倒是宋家早年在郊外置办了一处庄园,入夏后他们爷孙俩时常会去那边避暑。
穆芸筝也不拆穿她:“芸芸山庄的家仆我都认得,怎么对您没印象啊。”
春尘道:“姑娘不认得小人不奇怪,十多年前小人受镇疆王相邀,担任甘州固北军狼骑营教官之职,直到去年岁末才回得幽州。”
打从看到宋家图腾后,她就已经信了七成。而让她更在意的是她居然提起了固北军,那可是能培育出李吴一这种尖兵的部队啊,她一介女流,居然能受邀前往固北军担任教官一职,当真是刷新她的认知。
春尘见她仍然戒备,无奈道:“您不信小人可以,总该认得宋家的图腾吧。”
穆芸筝就是看有图腾才没拔腿跑的,思来想去她只能想到喜姑姑身上:“是喜姑姑让您来的?”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自己的计划,想必是姑姑不放心她一人上京,特地给她找了个保镖保驾护航。
春尘却笑着摇头,“尹西可请不动我,是东家。”
穆芸筝闻言,心尖抖了抖,昨晚喜姑姑答应自己的时候的确没有表示过不会让第三人知晓计划。自己这是被套路了?
难怪姥爷这个大忙人,用完早饭后没有立即离开,看似是在等待询问她有关斛酒的事。其实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计划,为了让她没有心理负担的离开,甚至将计就计,让自己觉得万无一失。
穆芸筝突然觉得鼻头有些酸酸的,这个臭老头,怎么这么喜欢自作主张,“姥爷还说什么了吗?”
春尘惯于察言观色,很容易就从她的肢体语言中觉出了异样,忙安慰道:“宋公担心陈家人还会卷土重来,已向长安递了书信,并且嘱咐小人务必护您周全。他老人家还吩咐过,既然要去长安,就大张旗鼓的回,他要让陈家知道,昨日的委屈宋家不会白受。”
穆芸筝沉吟了片刻,庆幸自己戴着帷帽,“是我思虑不周,没想过这些问题。”
春尘道:“东家还说了,无论成败与否,宋家都会挡在前头为您遮风挡雨。”
穆芸筝苦笑,未出门前她还说要替姥爷扛起宋家的这片天,他当时心里是不是笑疯了?
既然决定共事,她也不再多问,忙上前道:“您方才称自己为春尘,那芸筝便唤您春尘姑姑吧。”
春尘笑着应好,跳下马车将马匹拴在车架上,做完这些她回头,见姑娘掀开车帘查看车厢,解释道:“我原是大姑娘的贴身仆从,与我一起的还有尹西、秋池、冬霜。我四人少时因家中交不起朝廷赋税,差点被父母卖去秦楼楚馆,幸得大姑娘解救,在乱世中保我等衣食无忧,我四人感念宋家的大恩大德,誓死效忠宋家。所以姑娘大可不必担心我是陈家派来的奸细。”
穆芸筝尴尬地揪了揪帷帽:“谨慎些总没有坏处。”
春尘道:“陈家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连夜更换了马匹,让人一哨子就吹跑了呀。”
听她说起这个,穆芸筝奇怪道:“对哦,这马为何会听姑姑的?”她还特地让阿良牵了匹矮一些的,难道姥爷连这个也算准了?
春尘道:“因为小人拥有很多爱马呀。”说着摸了摸那匹马,就见它用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手掌。
穆芸筝失笑,她坐上车辕,并未钻进车厢,春尘见状与她坐在一处。马车缓缓驶动,跟上了前往长安的大队人流。
长长的官道上,来往着零散的客商车队,她们夹在其中,也是丝毫不起眼。
穆芸筝看着来往的车骑队伍,突然有些感慨,世界那么大,她也要去转转啊。若此去长安,一切顺利,她一定要借着这个机会走遍大江南北,领略各地风土人情。
待旅人渐渐零散,穆芸筝转头问出了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姑姑,您说自己曾在固北军中担任教官一职,难道军营重地也能让女子供职吗?”
春尘眼睛一亮,终于来了:“教官之职不入军籍但享有特权,并非正规编制的军官。”
穆芸筝点头,看来不是她想的那样,她还以为能培育出李吴一那等尖兵的地方,治军政策也会有所不同。
春尘见她不再追问,心想姑娘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在众多教习的兵丁中,有个叫李吴一的小子尤其出类拔萃。”
穆芸筝嘴角抽搐,姥爷都给姑姑灌输了些什么?别人家的长辈都把自家姑娘藏着掖着,生怕名声受损影响到整个家族,他倒好,恨不得赶紧把自己打包送走。
春尘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刻意:“姑娘就不好奇吗?”她听东家说了,姑娘对李小郎并非全然无意,既如此,应该十分热衷于了解他的过往才是,怎么看着如此冷淡?
穆芸筝浅笑道:“好奇什么?”就她这幅身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恐怕只有军医这个职位适合自己了。
春尘道:“好奇李吴一啊。”
穆芸筝摇头,“我像是会沉迷风花雪月的人吗?”情情爱爱又不能当饭吃。何况她现在最该做的,难道不是打算好今后该走的路吗?元月初她才在长安住了几天,就感觉到了什么叫做遍地权贵,她这条小虾米若想在长安立足,肯定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春尘虽是第一次接触姑娘,但谈话间已经觉出了她与一般女孩儿的不同,“看来东家不够了解姑娘啊。”
昨晚老东家来找自己的时候,从他口中得来的讯息全是姑娘如何钟情李吴一,他这个做长辈的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撮合这俩。但在那之前,还得保护她不受陈家李家的迫害,无端就营造出了一个被情感冲昏头脑,做事不计后果的任性女公子形象。
如今真正接触到本人,反而觉得是东家一厢情愿在保护姑娘。因为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像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样子啊。
穆芸筝看向远方雪山,薄雾缭绕的清晨之光折射,透过了帷帽纱帘,似在她眼中投下了千万碎金,“姑姑你知道吗,姥爷其实非常害怕,怕我长大成人,日后出嫁从夫,会与阿娘姨母一样遇人不淑。所以他一直张罗着给我招赘,就是为了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只有这样他才觉得我的安危有所保障。”
春尘闻言一惊,她没记错的话,姑娘似乎只有十八。尽管十八岁在当今世道,可以是孩子的阿娘了。但在她眼里,这个年纪合该还是个孩子,哪里懂得那么多道理。
至此刻,她才切身体会到东家的心情,心思这般通透的姑娘,试问哪个长辈不想护她一辈子无忧无虑呢?
她伸手附在姑娘手背上,安慰道:“姑娘且宽心,小人会保护您的。”
穆芸筝握住姑姑的手,重重点头道:“好,今后还请姑姑多多照拂。”
春尘见她如此知书达理,只觉心中柔软,莫名就想到了大姑娘。她垂下眼睑,眨去了突然泛起的湿意,她的大姑娘,如今是在过什么样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