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置末日:知道终点不可避免到来,只是不知道何时,以何种方法。
隐约中,三体高层知道终点将要到来,在巨大压力下,他们拼命追赶。第二舰队的建立是不休不眠整个行星日夜赶工的结果,三体的科学界和军方像一根弹簧,被压到最紧的程度。他们试图与时间赛跑,但是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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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威慑62年。
一个老人动也不动的坐着,他在监狱里等死。
现在的监狱条件很好,很明亮,地板是干净的,但他宁愿呆在200年前那肮脏昏暗的水泥地牢房里。
他属于上一个时代。他在那个年代被有些人当作笑话,但也有很多人崇拜他。他是不可预测的伟大罪犯,但命运对他做的一切也同样不可预测。
这就是大诈骗犯拉斯提格。
200年前,拉斯提格在他的最后一件案子上失手,偷一颗核弹的时候被抓住。虽然犯罪未遂,但他积累的一大批前科,包括偷盗女王皇冠、窃取十亿美元国债案,及一系列诈骗、偷盗高达上百桩,积累起来,他判的刑一辈子也不可能出得去了。
他入狱后,有很多崇拜者给他写信,不过他最大的崇拜者在另一个文明的星舰上。
如果以为拉斯提格在监狱里,就会停止他神奇的想象力,那就大错特错了。拉斯提格很快开始了三次精彩绝伦的越狱,前两次都没有成功。
最后一次,他试图通过杀死自己来越狱。
他突然得了重病,由于欧洲监狱的效率低,拖延了一阵没有得到治疗。这几天里病情显著的恶化了。当医生从外地赶来,匆匆的进行了几项检查后,还没来得及写药方,他就去世了。
殡葬车来得也太快了,尸体已经装进了棺材。相关的手续正在进行办理:确定死亡,清点遗物,案件勾销,通知家属,这一切以难以置信的高效率进行着,典狱长只要签字,就一切完结了。但是典狱长由于腹泻,长时间的呆在厕所里。
尸体躺在棺材里继续等着。
突然,这位外地赶来的医生对着灯箱照拉斯提格的X光片,他发出了惊呼。然后他转过来喊道:“尸体呢?放下,我要解剖他。”
两个殡葬人员面面相觑。
拉斯提格最终没能逃出监狱,还因为企图越狱又加刑了十年,但这已经没有关系了。他本来试图假装绝症逃离法律制裁,没想到病是真的。医生在他的体内发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肿瘤,由于大到不太真实,甚至有必要解剖尸体来进行确认和进一步研究。
拉斯提格被肿瘤判处了死刑。
但他没有死,他在宇宙里还有人脉,三体人想了一些办法,让拉斯提格被冰冻起来,直到未来能够治疗为止。
时间跨越了二百多年。威慑纪元到来,拉斯提格被唤醒,被治好了。
然后他继续在监狱里服刑。他一直在等待三体人再次和他联系,但再也没有。他等了十年二十年,直到他明白,那些在眼睛里出现的字,再也不会出现了。
拉斯提格成为了脾气最坏的犯人,他将在狱中度过余生,而且没有足够的酒喝。这真是生不如死。他每天咒骂整个宇宙,咒骂人类,咒骂监狱,咒骂三体人。
由于在监狱没法喝酒,人生太过于漫长和痛苦,他尝试自杀。但科技发达了以后,连自杀也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只要犯人的脉搏心跳一发生异常,不到一分钟他就躺上了医疗担架。
这种极为有规律的监狱生活,使拉斯提格健康到超出了他自己的需要。他现在已经70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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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深夜,拉斯提格坐在黑暗里,回忆着二百年前抱着威士忌瓶子痛饮的感觉。
那些字又出现了。
和第一次一样,他伸手在空气中试图去摸那些字,意识到这不是幻觉。
“您好,前辈,我们又见面了。”
“谁在跟我说话?”
对话者海音1558,是熟人,也是陌生人。她有日箭的记忆,但她也是一个全新的人。
海音说:“前辈,可能您想不到,二百年前,您的关于陷阱、不透明思维、欺骗的那些谈话,在星空深处引起了多大的反响,一些深刻的变化源于您最初的启蒙。”
“哼。”拉斯提格说道。
“而这次我来跟您谈话,是因为我们又一次需要您的智慧,我们又碰到了困境。”
拉斯提格依然是拉斯提格,他的回答是:“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拉斯提格是三体遮蔽主义的启蒙导师,一个从来没有到过太空,脑袋里只有肮脏念头的人类,却成为了在宇宙尺度上指导三体文明发展方向的人。
最后这次谈话之后,拉斯提格又活了十多年。在迈向八十岁的岁月里,拉斯提格的身体已经没办法再进行抢劫和偷窃了。漫长的牢狱生活改变了他,他变成了一个思考者。有人认为他是两个文明最伟大的思考者,但人类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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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体舰队的困境,悬浮在距离三体2.5光年,距离地球2光年的虚空之中。
在航行了250年后,他们还需要200年才能到达地球。无论向前还是向后,都无所作为。
海音获得了明确的消息:第二舰队出发了。
这是一支光速舰队。在这支舰队起航前,母星掩盖了所有关于这支舰队的信息。
第二舰队只需要六年半就可以到达地球。第一年,舰队慢速离开三体,然后加速到光速,它不需要漫长的逐步加速过程,直接跃进至光速。然后用了2年时间,第二舰队已经超越了第一舰队。此时,由于第二舰队离地球更近,母星发出通知,第二舰队正式接管地球事务。
而此时,在第一舰队面前还有漫长的200年,突然间第一舰队就被抛到了历史之外。他们的存在已经没有意义了。简言之,第一舰队全部失业了,他们的目标、使命统统没有了。他们将以龟速继续在宇宙深空中航行,被遗忘,所有人继续睡眠,任由世界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等200年后到达地球时,他们已经成为一堆没用的叛变过的老古董。
海音看着窗外无边的黑暗。这时候,她需要一个更加超脱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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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向地球的方向,在第二舰队的指挥官舰上,新增了一个重要的办公室。
夜歌坐在这个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的星空。
整个星空中,银光乱丝在胡乱飞舞,那是进入光速以后看到的奇异星空景象,星光被扭曲成了很多胡乱的银线。
不透明谋略研究在第二星舰上重生了。等待了许久,母星终于开始重新重视夜歌,而这一次,他将直接坐镇军方前线,让理论与实践更加紧密的结合。他现在担任第二舰队的战略官,指挥官也需要倾听他的智慧。
在过去的这些年头里,夜歌与算星共同发现了“童话”,此后三体物理学获得飞跃,掌握了光速飞行知识。但进入光速飞行实验后,实验船在三体星系附近留下了慢雾。慢雾从三体行星上都能观察到,这是一片停留在太空中的,不祥的雾。
这不是科学家第一次搞砸了,剩下的唯有疯狂的逃命。于是三体社会进行了最大程度的动员,全社会疯狂的制造战舰,整个三体的潜力全部被压榨出来,每一个个体、每一分钱、每段时间都要用来为第二舰队的诞生贡献力量。
为了追求速度,一千艘战舰已经不实际了,五百艘战舰在五百个星舰工场里同时建造。光速星舰从源头技术就是全新的,每一个零件都要重新开始。工场一分钟也不休息,日夜工作。
然后大征兵开始,第二舰队的官兵从全行星精选优材良质,两年选拔八年训练,第二舰队组成了。
与第二舰队同步的,还有行星移民方案的制作,那是一个规模更大得可怕的项目。整个三体行星成为了一个超动员的混乱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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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舰队相比第一舰队,特别强调了母星的绝对控制。吸取了第一舰队失控的教训,第二舰队严格建立了层层加密、安全检查,再也不可能有人能在信息系统中撒谎而不被发现了。同时,母星可以对星舰遮蔽,星舰不能对母星遮蔽。
最核心的是,母星具有夺走指挥官控制权的能力,如果舰队出现叛乱,母星将让舰队进入叛变模式,星舰上的军官将无法操控星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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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舰队有全新的技术、更强的武器、优良的士兵。然而,这些目前都派不上用场。
整个行星和舰队等待一个人的工作。
夜歌需要先解决罗辑威慑。
罗辑威慑建立后,整个三体束手无措。当前刺杀罗辑不大可能做得到,也可能毫无意义。知识是种子,条件成熟总会发芽的,杀死单个人是没有意义的。
在这件事情上,光速科技也派不上用场。执政官重新开始重用夜歌,只有谋略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尽管三体与罗辑达成了口头协议,但母星上所有的项目仍然一刻不停的在进行。第二舰队的建造,行星移民方案,都继续进行。所有人都押宝在一个前提上,就是夜歌能解决罗辑威慑。
他能不能解决呢?此时此刻,指挥官听他差遣,他有一个独立办公室和一支豪华的团队,所有智子时间百分之百供他使用。
罗辑威慑是大难题,但不是不可解决的,此刻就是三体文明需要我的时候,夜歌心想。此刻他静静的坐着,凝视星空,胡乱的线条在星空上飞舞。最终,他想到了正确的方向。
“我们不是要解决罗辑威慑问题,我们要解决的,是执剑人人选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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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舰队以每秒29万公里的速度被越来越远的抛在后面。
海音召集了与所有舰长的会议。
“我们已经结束了。”海音说,语气平静。“如果大家的不透明谋略学已经到了足够的程度,那么对局面必定有了与我相同的看法,我们已经完了。第二星舰被设计制造出来,就是用来取代我们的。我曾经以为,我们可以付出忠诚来抹去与母星之间的芥蒂,但是我错了。在不透明的世界里,不信任是根深蒂固的,一但不信任形成,就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第一种办法,我们仍按原计划到达地球,然后我们会被逮捕,后果是不可预测的。另一种办法,也许你们中的许多人不会同意。”
海音的目光在舰长身上一一扫视过去。“我们曾经活着的所有意义就是奉献给三体,但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价值了。所以也许,我们可以走一条自己的路,飞向既不是三体也不是地球的别的方向。”
有人不安的问:“是逃亡吗?”
“是的。是一次长距离的逃亡。逃亡分两个层次,一是空间逃亡,逃亡得越远越好。在速度上,我们是不可能超过第2舰队的。但是采取了隐身技术后,他们不知道我们具体在哪里。第二个是技术逃亡,这个逃亡的方向是向上攀登技术,尽早的在星舰上实现光速飞行技术。”
有人说:“从百分之一光速跃进到全光速飞行,这是质的飞跃,母星做到这一点恐怕都是运气的成分更大,我们在星舰上很难实现这一点。”
海音知道这是事实。
令人难受的巨大的寂静笼罩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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