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来香港之前,我唯一焦急的是,欠墨墨的五万块钱总是还不上。幼儿园工资低,刚够我和阳阳生活。我去的是边远小镇,生活消费水平不高,本来预算不用五万的,可是出了岔子,怀孕七个多月的时候,阳阳迫不及待要出来了,情况很紧急,镇医院直接送往县医院,总算转手及时,大人小孩都没事,可是七个多月早产的阳阳在保温杯放满足月才出来,一下花了两万,连着我的手术费和住院费乱七八糟一大堆的,墨墨借的五万就所剩无几了。本来打算等阳阳大了,另外找工作攒钱,现在不用愁了,妈妈给的工资一下子有几十万,准备还钱的时候我却傻了,离开H市时候,我把手机扔了,于是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没了。手机的好处是,一机在手万事不愁,坏事是离开手机,连个号码都记不住。当年所有的社交软件都已注销,既然要重新开始,就跟过去断个彻彻底底。只是我忽略了还钱的事,一时一筹莫展。
两年没还钱,墨墨确实很着急,他不是担心我赖账,他担心我过得不好。我离开后,墨墨也离开宋氏,兜兜转转依然在H市另外一家外企上班。宛宛接手宋氏,在宋父的搀扶下,磕磕绊绊没有出大乱子,可是快两年了,她始终不能独挡一面,她甚苦恼,宋父也失去耐心,内部股东虎视眈眈,宋父的亲信大都年老退休,其余的分形势站队,宋父逐渐处于下风。苏文和我离婚后,两家仍然保持合作,只是苏文不关心谁掌舵宋氏,他只关心他的利益,所以,年底董事会决议,宋父退居二线,他丝毫不表态。气的宛宛直跳脚,骂他这辈子都找不着媳妇。他的确还是单身,虽然被列为H市女孩最想嫁的王老五榜首,女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却总是莫名其妙的不了了之。其中有门当户对的一名媛,他自己颇满意,家人甚满意,对方也满意,可是就在结婚的前夜,这货说有重要事处理,跑非洲去了,留下伤心欲绝的新娘和一众目瞪口呆的宾客。场面之混乱,让宛宛切身体验了一把她当初逃婚后的情景,小北幽幽的拉长语调摇头说,这次没人救场了。待事情处理完后,宛宛问苏文:“你是不是还在想她?”苏文不出声,不屑回答的样子。
宋父是在听完决议后病倒的。那天宛宛找苏文理论,苏文始终不松口,认为公司交给更适合的人来打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宋父可以安享晚年,宛宛也不必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宛宛情绪低落说:“老四,你始终是一个精明冷静的商人,可是你能想象今天爸爸蹒跚走出他为此奋斗一生的公司的情景吗?像失败的勇士,明明沮丧到了极点,还强颜欢笑,向胜利者告别,保留最后一点体面,看得我有多心酸吗?有时候我真怀疑当初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肖丛佳还在,或许…今天爸爸就不会面临被人扫地出门的窘境…”
“你以为你不告她,她就会一直在宋氏待下去吗?”苏文冷冷说。
宛宛疑惑抬头:“她诓骗爸爸,不就是想在宋氏占得一席之地吗?”
苏文把手中酒杯放吧台上,背靠沙发,似乎不愿意说起。两年了,他们一直不曾谈起那场变故。
宛宛脾气急,嚷道:“你能不能痛快点把话说完。”
苏文这才慢条斯理的说:“她被抓走的那天晚上正在跟我谈离婚,之前我揣测她是因为…心有所属,现在回过去看,最大的原因可能是她不堪敲诈想尽早离开这里。”
宛宛认真思索一会问:“离开?她会轻易放弃得到的一切吗?”
“会,她给我的离婚协议书,是净身出户。”苏文苦笑:“知道吗?一个女人不提任何要求,只为了跟我迅速离婚,是对我的侮辱。”
小北和小七憋不住笑了:“老四,原来你是被离婚被抛弃的啊。”
苏文哼一声黑着脸说:“从头到尾我是被骗婚!”
小七不嫌事大问:“有没有被骗失身啊?你们好歹也做了大半年夫妻呢。”
“滚!”苏文喝下一大口酒。
宛宛瞟他一眼说:“失身事小,失心就事大了。”
苏文脸部僵硬起来,声音却有点激动:“我失什么心?我告诉你,你当初就不该撤诉,就应该一直把她关在里面。”
宛宛盯着他:“到现在还在记恨她,你没救了。”
苏文说:“拜你所赐!”
宛宛微笑:“我第一次见她,就被她清纯秀丽的脸蛋吸引,美得让我倒吸了一口气,老四,我猜你也未必抗拒得了。”
苏文转脸不答,宛宛继续说:“后来我就留意观察,发现她只专注工作学习,不爱穿衣打扮,不爱逛街交朋友,所有的乐趣只在埋头苦干中,眉清目秀的脸透着过分的老沉。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忍不住接近。我总觉得上天给了她这么好的外表,就不应该浪费在枯燥的工作上,我有义务带她体会工作外的快乐。”
“所以你带她玩寻仙了?”清澄接话。
“是,人心难测,她居然藏了这么大个秘密。”宛宛叹息。
“这种人应该让她自食恶果,不能因为长得漂亮就饶恕她。宛宛你就是嘴上厉害,心太软。”清澄说。
“是呀,想起妈妈那段时间伤心难过的样子,我觉得她坐一辈子牢都不为过。”电话这时候响起来,宛宛接起来听了一会,突然变了脸色,惊慌失措带着哭腔说:“快,快开车去,我爸爸在家心脏病发了。”
众人赶紧跳了起来,苏文冷静问:“叫救护车了没?”
宛宛哭泣说:“不知道。妈妈说已经叫司机送医院了。”一阵兵荒马乱后,众人赶到医院。宛宛爸爸被推进手术室急救,偌大的走道里,宛宛强忍内心焦急与难过搂着泣不成声的妈妈,小声安慰,清澄默默陪伴一旁。苏文和小北一直站手术室门口打电话联系更好的医生。
宛宛妈抽咽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等待的时间里,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纸:“宛宛,你看一下这是什么,你爸爸今天回来就进了书房,病发的时候手上拿着这张纸,我急急忙忙送他上了车才发现,随手就放口袋里收着了。”
宛宛疑惑摊开信纸,遵秀的草书,粗看男子般龙飞凤舞,其实字迹秀丽异常,宛宛认得,那是谁笔迹。这是一封短信,信的内容如下:
爸爸:
不管您愿不愿意,允许我最后一次叫您。我以为我会在监狱里度过一生,谢谢您的仁慈,在2014年的最后一天,我被释放出来了,一如十八年前您把我从那个小黑屋里解救出来。您更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命是您给的,妈妈说,当年如果您不认我,她会立马去医院流产,结果您认了,便有了我。妈妈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十九岁,十九岁之前,我一直笃信您是我爸爸,因为您眼里对我的爱怜和期盼是真真切切父爱的表现,这点父爱一直支撑弱小的我长大成人。妈妈为了摆脱经纪人的敲诈,告诉我真相,劝我离开你,跟她走一样的演艺道路。我震惊愤怒,为妈妈的所做所为感到羞耻,我讨厌那个混乱的圈子,更不愿意失去这世上唯一的亲情,所以,对不起,我选择了隐瞒和欺骗。我知道我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向您坦白,在您带我进宋氏的时候,在您把我当接班人培养的时候,在您转让股份给我的时候…我不敢抱怨我隐瞒的有多辛苦,或许您不会相信,自始至终,我只想要一个爸爸而已,可是这么做还是伤害了您以及您的家人,尤其伤害了您和宛宛待我的那颗真心。对不起,说再多也无法弥补我的过错,您对我的养育和栽培无以回报,更不敢奢求您的原谅,我只能发自内心的祝愿您,在以后的岁月里身体安康,一帆风顺。附上一张卡,是我来H市后您给我生活费,十九岁那年知道真相后,我再没有用过,因为我没有资格,现在还给您,你我父女一场,就此彻底断清。我会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人生,海角天涯,不再牵挂,别过了,爸爸。
小佳
敬上
2015.2.12
宛宛读完,眉头皱紧发呆,宛宛妈问道:“怎么了?”
宛宛把信给了她,惆怅说:“你帮爸爸收着吧。”
众人人一时无语,静静等待手术中的宋父,祈求他平安无事。五个小时后,宛宛爸爸终于抢救过来,因为需要日夜陪护,苏文吩咐清澄和小北把宛宛妈送回去休息,自己则陪宛宛留在医院,他对朋友总是尽心尽责。宋父手术很成功,两天后苏醒,在宛宛和她妈妈轮流悉心照顾下,慢慢恢复,一家人以前的隔阂,倒是因为这次宋父的病烟消云散了。宋父没有提信的事,宛宛虽然满心疑惑也没有再提,正如信中所说,但愿各自有更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