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只剩了黄沙万里,焱攸已经辨不得方向,只觉得身子似乎就快要衰竭了,要被这万里黄沙榨干生命。肖慕风的话很少,他现在看起来比百里瑾更像个游魂,只不过辨认方向的时候很坚定,百里瑾对他提出过几次异议,都被他否决掉。
戈壁滩对那个小女孩似乎影响不大,焱攸觉得大概是因为她太干瘦了,本来也没有多少水分可以被烈日榨取掉。她一直背着人给焱攸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吃,在苏醒后的第五天焱攸感觉自己身上的毒像是解了,但是他们却已经深入了戈壁滩的腹地。在这里她跟百里瑾都没法找到出路,只有依靠肖慕风带路,焱攸暗暗决心直待走出戈壁滩之后再另作谋划,所以眼下她还该装作没有解毒的样子,但是很快她就发觉自己疲惫干热得根本用不着再去费劲装作奄奄一息,她开始间断地失去了知觉。起先她不愿意借助百里瑾的力量,可是后来,她也只能待在百里瑾的怀里。百里瑾越来越沉默,白天用自己的斗篷为焱攸遮蔽日光,晚上给她裹在身上抵御戈壁滩夜晚的寒冷。
焱攸苏醒后的第七天,也就是进入戈壁的第七天,她还是没看到任何绿地。傍晚的时候终于能感觉到一些清凉,可是寒冷也接踵而至。百里瑾已经找不到生火的木材,他一声不吭地搂着焱攸,慢慢抚mo着她带了沙尘的头发,她的眼神渐渐暗淡了,已经没有力气拒绝他的暧mei举动,百里瑾却没有法子,只能就这么看着本来明艳夺目的焱攸渐渐被黄沙吞噬,心如刀绞。
焱攸靠在百里瑾的怀里,她也没有什么选择余地,除了他以外这儿再没有什么立着的东西给她依靠了,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像是又有了幻觉,声音也有些飘渺了,“你知道地狱是什么样子么?那里必是白天很热,热得能烤灼皮肤,晚上又很冷,冷到骨头缝里也浸得去寒意。”
百里瑾紧紧搂住她,手指攥着她的衣角,攥得骨节发白,嘴唇却轻柔缓慢地贴在她的额头上,“攸儿,你怎么会下地狱呢?不要胡说了。回到京城——等回到京城,你就会睡在你的床上,帐角挂着辟寒犀,到处都暖融融的。”
焱攸的意识已经凌乱,朦胧中紧贴着百里瑾,寻找着那丝温暖,“你怎么知道我的帐角挂着辟寒犀?”
百里瑾没有回答她,她像是又睡着了。百里瑾回过头去,肖慕风就站在他们的身后,挑起了眉头,“你对待她的样子,就好像她是你的情人,可是她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你。”
“她认不认识我没有关系,”百里瑾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如果你不给她解药,还要继续折磨她的话,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肖慕风递给他一只皮囊,“这是最后的水,给焱攸吧。如果我们还找不到走出去的路,她就算有了解药也还是会渴死,那到底是怎么死的反不重要了。”
肖慕风的武功也是好的,可还是根本没有看清百里瑾是如何出手的,焱攸稳稳睡在他的怀里丝毫没有被惊动,他左手里的短剑已经出鞘,插透了肖慕风的上臂,肖慕风立时痛得弯下腰来。
“别在我面前咒她。”
肖慕风捂着自己的胳膊后退了几步,百里瑾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阴厉地看着他,“明天早上,你最好知道该往哪里走。如果焱攸就这么死了,我早晚要灭掉你的大昱国,用所有肖氏皇族的头颅来抵偿她的命。”呼哨一般的风声扑过来,却没掩掉百里瑾阴森的声音。肖慕风退得更远了,早在幼年住在大鄢宫廷的时候,他便惧怕这个百里瑾。虽然那时年幼,可也不知怎的,就算他离了大鄢宫廷这么久,过了这些年,这个百里瑾仍旧可以轻易把他打回原形。
焱攸在百里瑾的怀里轻声笑了,说话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你倒有太祖的气魄,可别是吹牛。”
“你醒了?”百里瑾的心头略放松了心,并不理会她的揶揄。谁都知道像他这样丑陋的面目,是不会有继承大统的资格的,如今的风气,朝里朝外醉生梦死的装风雅,哪容得了一个破了相只能带着人皮面具遮遮掩掩的人做君主。所以,他也就是吹吹牛皮罢了。
焱攸喘了几口气,声音更低微,“你再敢伤他,我以后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百里瑾的声音冷得像是没了生气,“我知道。”
焱攸向他的怀里缩了缩,他马上又抱紧了她,“如果真能回到京城,我不会再让你四处冒险。”
“你算个茄子?敢管老娘的事。”焱攸在他怀里说。
百里瑾没答他,想起六年前的焱攸,穿着红色的衣裙,脖颈上带着黄金的项圈,挂着记名符,长命锁。笑嘻嘻地瞧着他,你可要记住了,要来娶我,如果我爹不同意,你一定要把我抢走。他苦笑,那时节,谁又想得到今天的事。
“喝点水吧。”百里瑾把她扶起来一点。
她摇摇头,看了看盯着水囊的小女孩,“拿去给她喝吧。”
“焱攸。”百里瑾的声调略带了些责备。
“她就是个孩子。”焱攸叹口气,靠回了他的怀里,“罢了。”他也叹口气,把水囊又递给了小女孩,她接过来,像只饥渴的小兽,急不可待地喝了两口,停下来晃了晃水袋,里面已经所剩无几,她舔了舔嘴唇,虽然还是渴,可还是放下了水袋。
“她倒是很能适应戈壁。”百里瑾瞧着这个奇怪的小女孩,随口说了一句。
“她是龙城人的后裔,”焱攸轻声说,“大概有在戈壁生存的体质吧。”
“可我听说龙城人都已经死绝了。”
焱攸慢慢地摇摇头,“你仔细听过她经常唱的那首歌了么?”她停了停,在百里瑾怀里找了个舒服些的位置,“‘缠绕着利剑的女神总是微笑,哥哥们淌过金色河流;缠绕着利剑的女神总是微笑,哥哥们找到永宁的家乡’,那首歌里说的是,他们供奉的蛇神不再庇佑他们,他们遭到了屠杀,金色的河流大概是说冥河,永宁的家乡则大概是指永远的死亡。但是这首歌里面说的遭受这一切的都是‘哥哥们’,也就是说在那场劫难里,只有男人们全部被杀光了。也许那时候有一些女人被当做奴隶留了下来。她大概是那些女人的后裔,养蛇的民族,必然善于使毒。”
百里瑾看着小女孩,大约是听不懂中州话的关系,她重新缩成一小团,凑在焱攸身边,像是已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