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冷焰微茫暗度
武平二十七年六月,大鄢国大将军焱铭击溃北疆叛军,七月,大军返京,皇上着二皇子百里珉率文武百官出德胜门外三里迎侯,至此,焱家也算是荣耀以极了。
焱府里边,因是主子又受了天恩,全府里的人也跟着觉得面上光辉,所以上上下下无不欢欢喜喜的,唯独焱攸这个小主子,这次回京偏不似旧时那般到处混逛,倒是日日闷在自家府里,整日里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底下人也不知道这主子到底在琢磨什么。
转眼已经在家困了一旬,又一日天晚,焱府四处里亮起灯烛,焱攸却在焱府园子里寻了处近水的亭子,在那儿设了一张榻,也不点灯,只是懒懒躺着看水边的萤火飞舞。
“想来真是流光易逝,”焱攸轻叹一声,“昨日仿佛还在北疆的莽原上,长风飘逝,跃马扬鞭,看那黄沙,看那草原,千里万里;可今日便已经回到这天下第一等的繁华地,富贵乡,第一等的樊笼里。”
侍女宛月立在一边轻轻打着扇子,“听姑娘的口气,倒像这样的富贵繁华不好。可是我却知道,人人都羡慕咱们焱家这样的富贵。”
焱攸看着一轮明月升起,照在焱家院子里局促的一小片湖上,倒也是千家有水千家月了。“咱们焱家如今也是富贵以极了,如今爹爹又立下了不世之功,我只怕皇上快要没什么可赏给咱们焱家的了。”
宛月解不过焱攸话里的意思来,憨憨一笑,“姑娘的话,奴婢不懂,皇上怎么会没什么可赏的呢?他老人家不是富有天下么,他一高兴,随便赏给咱们老爷几车金子银子,或者爵位封地,那不就结了。”
“你这呆丫头,话可不能乱说。”焱攸轻声说,话厉害,语气却平淡,“你要仔细了,要是当着外人的面这样说话,我可不会放了你。”
宛月拿绢子掩了口,并不怕她的主子,反而吃吃地笑起来,“我还不是为了给主子解闷,主子这些天也不知道是愁什么,奴婢知道主子的心思都在外边,断然不愿意如寻常女儿一样困在这深闺之中。可是老爷一向也不曾约束姑娘,姑娘为何这次回来就不肯出去走走了呢?我虽然心里这样疑惑,可又不敢问,问了主子也不一定会说,说了我也不一定听得懂,听不懂还得装着听得懂,回去想一宿,回头早上眼睛肿了,主子定然要冤枉我是想着哪个小厮……”
宛月的话还没说完时,焱攸已经笑了,“罢,罢,你这丫头嘴里的话太多,我不出府不过是为了寻个心上的清净,你倒好,啰唣个没完,你只管打你的扇子就是了。”
宛月嘻笑着再要开口,远远看见管家唐黎走过来,连忙住了口。
唐黎在府里找了一圈也没见焱攸,这才想起到园子里来,在曲曲折折的游廊这头遇见正在鼓捣叶子的飞鸟,才知道终于找对地方了。
飞鸟正在游廊的外头站着,一手拉着游廊的柱子探过身去,一手去摘水面上的叶子,唐黎轻轻咳嗽了一声,飞鸟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唐黎长长的袖子一拂,飞鸟目瞪口呆看着他明明没有碰到叶子,可那些叶子竟像被风卷起来了似的飞到他的怀里。“这……就是……武功?”她张着小嘴几乎闭不上了,用磕磕巴巴的中州话说。
唐黎低头看着她,露出一丝微笑,把叶子放进她的怀里,“当心掉进湖里去。主人在这儿么?”
飞鸟向长廊尽头的亭子里一指,“在那儿。”又回过头来,歪歪了小脑袋,“好像不……兴高……高兴。”
唐黎点点头,走过去,焱攸果然在那儿,懒懒地歪在榻上,身边一片明镜般的湖水,浮萍点点,流萤飞舞。
“唉,终是被你找到了。”焱攸叹口气,“本想在这儿躲债来着。”
宛月忍不住笑了,被唐黎一个眼色瞪了回去。
“主人,太后寿辰快到了,咱们府里也该打点些稀奇的东西当做寿礼进到宫里去。大将军不惯这些俗事,倒是主人……”
焱攸望着飘忽不定的萤火虫,似乎听见他的话,又像是没听见,唐黎正拿不准要不要再说一遍,焱攸回过神儿来,“凭你去打理吧,只怕咱们府里还有两样值钱的东西,索性比往年送的东西再加重一倍。”
“是。”唐黎应一声就要走。
“宫里还没传出大皇子失踪的消息?”焱攸问了一句。
唐黎就怕她这样问呢,终究也没躲过,“属下愚笨,还没探听到消息。”
焱攸半晌无语,宛月偷偷打手势叫唐黎退下,她伺候焱攸四年了,很是知道焱攸那爆竹脾气离爆发不远了。
飞鸟倒是从榻边钻了出来,“姐姐,我能在园子里找片地方种花么?我想种点我喜欢的东西,我想要西北角那片空地。”
焱攸看见小孩子,方才的烦闷被冲散了,“飞鸟啊,可以,你想种什么都使得。你的中州话学的可真快。”
“姐姐,我是飞鸟,那你的名字在中州话里是什么意思呢?”
焱攸沉默了,飞鸟仰起头看着焱攸,这个美丽勇敢,而且愿意接纳一个又丑又毒的孩子的女子,几乎就是小小飞鸟对自己未来的全部希望。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她就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她那样活着。焱攸笑了,似乎有些自嘲,“焱攸的意思,就是——飘舞的火花。”
“飘舞的火花?”飞鸟用蛮族的语言重复了一遍,“那多美啊。”
“是啊,可惜,我也只不过是萤烛之光罢了。”焱攸指了指那些飞舞的微光,“可我却希望自己有星月一样的光芒,可笑么?如果我不是女子就好了。”
飞鸟并不甚懂她的意思,她呆呆看着那些飞舞的光亮,她也不懂焱攸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也许是因为她爱的人走了,爱她的人又坠下了山崖,可飞鸟又觉得好像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