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道宫里面的人都不说大皇子回来了,原来长成那个德行,简直是青面老鬼,皇上他老人家哪有脸到处宣扬。”
焱攸的脸拉长了,说话的人讪笑一声,退到唐黎身后去了。
唐黎回头看了他们几个一眼,“当初在龙城,如果不是人家救了你们,你们都葬身蛇腹了,好歹留点口德吧。”
“要不是他把主人掠走,把我们关在暗室里,主人又怎么会九死一生。”那人还不太服气。
沈嘉亦坐在唐黎身边,“小姐,他为什么帮咱们杀阿古拉部大汗?我们偷偷查看了阿古拉部大汗的尸首,喉咙上一道伤口,干净利落,就跟龙城里的死人们身上的伤口一样。”
焱攸吃了一惊,放下了茶盅,“杀人的人是我。”唐黎和沈嘉亦同时抬起眼睛,看着他们的主子。焱攸想起来,以他们两个的武功,说他们看走了眼,他们宁可死都不会承认。焱攸也不想跟他们掰扯这些个武学问题,低下头默默地又吃了一口茶,亭子外头远远走过来一个家人。
“小姐,宫里来人传话说,焱妃要见小姐。”
焱攸皱起眉头,“来人是焱妃宫里的太监,还是二皇*里的?”
“回小姐,好像是二皇*里的。”
焱攸把茶盅一摔,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回自己院子里去换进宫的衣裳。
沈嘉亦朝着唐黎吐吐舌头,“得,这一去横竖是要惹一肚子气回来。咱们主子,什么时候肯平白受气的?偏偏宫里的气是不受不成的。要说这百里珉,自私自利,尖酸刻薄,还好弄个性子,我就不明白咱们主子干什么还要给他卖命。要我说,不如跟咱们一起干脆浪迹江湖,或是占山为王算了。”
唐黎没吭声,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色,沈嘉亦比唐黎小了几岁,总是城府不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焱攸倒是不在意他们几个人嘀咕什么,反正事实跟他们说得也差不了多远。百里珉挑唆母亲责骂焱攸,他自己倒是躲了起来,并没在焱妃宫里,焱攸也知道他是怕跟自己对质。焱攸没奈何,立在焱妃宫里被姑母不分青红皂白地数落了一个时辰,她先是责备焱攸不该在大街上责骂公侯之子,专横跋扈也不容得焱攸辩驳。其实事若到此就结了,焱攸也懒得说什么,偏偏焱妃在第二个时辰里又开始骂焱攸不该糊涂到把百里珉刚抓进大牢里的人放出去。
“你珉哥哥前脚刚把一个什么造反的镖师抓紧大牢,后脚你就把人给放了,你这不是存心给你哥哥没脸么?”
焱攸从昏昏欲睡里醒过来,谁?那镖师被放了?她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娘娘说我,我本不敢辩,可是娘娘怎么知道放了那个什么镖师的事就是我做的?”
焱妃一张脸胀得发红,手捶着屁股底下的罗汉床,“你还不说实话,你还不说实话?我问你,这朝中,谁敢跟我这皇儿为敌?他抓的人,谁敢给放出去?刑部的人那要是没你爹撑腰他们敢吗?我知道那镖头是被陈励图告发才入狱的,你又跟那陈励图起了矛盾,所以定是你撺掇你那糊涂爹报复陈励图,全不管我皇儿还夹在里边。”
焱攸被气得没说出话来,瞅着被气得气喘如牛的姑母,发了两句话的呆才说,“姑母,这事不是我做的,跟我爹也没关系。姑母既然说了,我就要回姑母,那镖头根本没什么大错儿,被拿住下在大牢里也算倒霉了,我是想劝珉哥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我还没来得及说呢。我再糊涂也不会不跟珉哥哥打个招呼就把人从大牢里弄出去,至于这人是被谁放出来的,我却不知道,待我出宫就会着人去打听。”
“行了吧你。”焱妃怒喝一声打断了焱攸的话,“我看你这丫头实在是轻浮,你回去吧。明日我会给你爹带话,让他管管你,你就在焱府里好好给我呆着吧。”
当着几个宫女的面儿,焱攸猛羞得面上绯红,咬着嘴唇不吭声,一颗心跳得快要从喉咙里吐出来。
焱妃还不觉得消气,“你还不出去?”
焱攸勉强行了礼,转身就走,也不等宫女打帘子,自己掀起帘子出去。气得手发抖,迷迷瞪瞪地往前走,只觉得心灰意冷,也不知道走到哪了,突然一阵清风袭面,焱攸的心思清明起来,长长叹了口气,又想起爹爹那句话,这一番幸苦,确是不知到头来为谁辛苦为谁忙。
抬起头来,又见萧萧竹林,焱攸吃了一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走到百里瑾的宫里来。只不过今天百里瑾的宫里宫外倒有许多太监宫女伺候着,个个恭肃严整。再向前看百里瑾正同一人一起向外走,焱攸心头大惊,百里瑾抬头也向她这边看过来,脸上虽然没有表情,眼里却有些迷茫,像是也不知道焱攸为什么又来了。
焱攸知道要拐弯跑开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拜下去,“拜见皇上。”
老皇上是出了名的说话迟缓,看了焱攸的头顶半日才开口,“这是谁家的孩子?朕看着面熟,却想不起来。”
焱攸听这话是问百里瑾的,可是百里瑾没吭声,焱攸知道他恨自己,这是懒得再在嘴里提起自己。只得自己说,“焱攸该死,焱攸今日来看望焱妃姑母,不成想出来的时候走迷了路,请万岁赐罪。”
“哦,”老皇上慢慢沉吟了一阵子,“是……大将军的女儿啊。起来吧,怎么焱妃宫里的太监没送你出宫呢?这些奴才也太马虎得不成体统了。”
焱攸站起身来,立在一旁,皇上不发话,她也不敢就走。老皇上年岁比焱攸的爹大上十岁,如今已经是花甲之年,不过身子骨不好,看上去倒像是快七十的人了。须发皆白,脸上又有许多老年斑,只一双眼仍是犀利。打量了焱攸几眼,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哦,哦”了两声,又问百里瑾,“昨日在街上把岱望侯的儿子骂了个无言以对的厉害姑娘,就是她吧。”
焱攸抬起眼睛,扫了一眼百里瑾,百里瑾的死人脸上没有表情。焱攸本来对百里瑾有七分愧疚,三分好感,总想不到他是个背地里传话的人,免不了心里对他生出厌恶。
好在皇上终究也没说什么,焱攸倒有些疑心,表哥百里珉冤枉老镖头的事皇上也知道了,就算皇上不知道,恐怕百里瑾也知道,百里珉那点事,他也就能瞒过他的老娘罢了。
老皇上不知道焱攸的心思已经转了八十圈跑出去两里地了,似乎还以为焱攸低头不吭声是害怕了,“焱丫头倒是好孩子。”焱攸一愣,老皇上顿了顿,话更慢了,“过些天,朕还要跟你爹,聊聊。”
焱攸心头一动,隐隐觉得有些祸事将临。抬起头来,百里瑾正看着她,那双眼冷得刻骨,瞧着焱攸——就像一只躲在青色面皮后的厉鬼在算计着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