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萧瑟,落叶飘零。
毛听叶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想更加暖和些,他已经忘了,此时,正值盛夏。
他已经撤去身上术式,恢复原身,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横躺于地的毛三斗,他的爷爷。
“咳咳……”
不久后,前方黑气缭绕之处,传来了毛三斗熟悉的咳嗽声。
“爷爷……吗?”
他紧张呼喝,又转而踟蹰,因为他现在也判别不了,前方的身影,是爷爷还是其他。
半晌无应答,他都有些待之不及了,还好,熟悉的声音重新传来。
“叶儿”
毛听叶快步上前,终于看清了爷爷毛三斗的面孔,泪水压抑不住地流淌出来,紧紧抓住了他的右手。
毛听叶眼泪更大滴地流淌,抓起他的手掌,置于自己的脸颊,眼色悲悯,充斥不舍。
“叶儿,以后的路,爷爷再不能陪你了”
他放心不下幼孙,孺子之情溢于言表。
“叶儿,毛家儿郎背负的东西太沉重了,爷爷旦在一日,就决计不会落到你的头上,可爷爷无能,早早就要你背负这么沉重的东西,对你不住啊”
弑祖,那是大逆不道,可毛听叶却不得不这么做,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他都是亲手送爷爷毛三斗归于尘土的那个人,这种痛苦与罪恶,将伴随他的一生。
“叶儿,你一定要找到“它”,终结毛家世代的悲惨命运,勿让子孙后代再延续我等的痛苦了”
毛三斗情绪有些激动,眼中带着无尽的恨意和痛苦。毛家,荣耀家族,却有着不为人知的悲凉和凄楚。
每一代男儿,都得亲手送上一代人上路,弑父弑祖,伦理纲常颠倒,却无人可以抗衡这个命运。血泪,已在毛家流淌了近三千年,每一代人,都在努力终结这个悲惨命运。
爷爷毛三斗说完这句话后,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甘而阴狠地看着夜空,便溘然长逝。他的身躯,化作光点,在随风飘散,归于天地之中。
毛听叶涕泪横流,身躯因为极大的痛苦在不住颤抖,想出声却几度哽咽,已然失语。
很久后,夜空归于平静,他这才拜伏于地,沉声道:
“毛家第108代子孙毛听叶,谨遵,先祖遗命。”
毛家宿命,难以言表。
人死灯灭,三魂六魄中六魄早已散去,天地二魂受天地所养归于天地,唯人魂有灵,得下地府重入轮回。
然毛家男儿,却是连人魂都会自行消散,躯体化作光点,归于天地,不入轮回,不驻人间。
竹阁中,毛听叶收回思绪,浊酒倾倒一地,放下酒杯。
“血魂……蛊咒”
他双拳紧握,双目冷厉,狠狠发声,有着滔天恨意。
就是这个上古咒术,生生将毛家儿郎折磨了两千八百多年,只要毛家血脉不绝,便会一直依存,若跗骨之蛆,摆脱不去。
周幽王时,烽火戏诸侯而失天下,美人褒姒求助玄门毛家被拒,幽王惨死,褒姒归咎于毛家,以苗疆秘术,生祭百万生灵诅咒毛家,种下了血魂蛊咒。
毛家历代先人曾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寻得蛛丝马迹,血魂蛊咒,是褒姒借由一只玉蚕种下,欲破此咒,就一定要找到种下血魂蛊咒的那只玉蚕。
可两千八百年过去了,毛家人还是一无所得,难觅其踪。
毛听叶眉头轻瞥,毛家这完全是在无故躺枪,当年事毛家也有记载,那会儿四大僵尸始祖之一的后卿作乱,毛家全力镇压,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精力去帮助人王。
后毛家集三代之力,终在镐京以西重创后卿,将其镇压。虽后来被其逃掉,也是命数使然。
在毛家腾出手回援镐京之时,幽王已死,无力回天,只得助平王东迁,以赎己过。可也在同时,褒姒重现,于镐京布下阳绝弑天大阵,血祭百万生灵种下血魂蛊咒,让毛家遍尝世间百苦,生不如死。
毛家根本来不及反应,便中招了,褒姒也在同时神秘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却是不知在哪里化作枯骨,不然毛听叶不介意将她拉出抽尸一百遍以寥解心头之恨。
窗外,倾泻进一束月光,照在毛听叶孤寂而黯然的面孔。
幼年时,爷爷曾给他说过,他是千年一出的破天命格,破军星与天煞星交映汇集在他的命格里,注定宰执杀伐,孤苦一生。
那时候,他懵懵懂懂,不明白爷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只依稀明白,他的命格,很好,好到让爷爷狂喜,也很坏,坏到使爷爷悲伤泣泪。
尚是婴孩,父亲便不知所踪,从不知父爱为何物。不多久,母亲又抛下襁褓中的他,一个人走出了大山,再无踪迹。
他常常一人玩耍,和鸟虫走兽做朋友,自娱自乐,镜子里,他自己和自己对话,被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再后来,年长了些,瞭望星空,追逐流云,便成了他唯一的乐趣。在爷爷面前,他乖巧、懂事,只是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天眼自开,胸蕴五行,天、地、神、鬼、人五术自通。用三年锻体,两载习术;又用一年开心窍,辨识阴阳;两年搭玄桥,通彻天地;两年筑密府,容纳天地源气;三年凝烘炉,溶阴阳五行;两年御阴阳,无匹天地。短短十七载修行,便已超过别人大半生苦修。
这些,理应是让他欢欣和骄傲的,但随着修为的越来越强,他却反而感觉到了肩头的沉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毛家儿郎,当靖平天地,守望暗夜。”
这是爷爷毛三斗在年前给了他一块黝黑古朴的令牌时,触摸着令牌上‘守望者’三个苍凉厚重的古字告诉他的话语。
守望者,这是毛家上古传承至今的荣耀和使命,守望暗夜,牧守世间。
毛家的凄凉宿命和毛家的使命荣耀,是每一个毛家人都必须背负和守护的。但现在,他却是无比的矛盾,孰轻孰重,他已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良久后,毛听叶眉头舒缓,直起身子,缓缓走过窗棂,在他面前角落的黑铁箱子里,正躺着一块黝黑古朴的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