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继枫从彩须鲲背上一跃而起、又腾空数丈,下落之际,竟二话不说、出拳打向了王云豹。
这可把陆雨驰高兴坏了,他也不急着走了,心说,孙子!你说你多遭人恨吧,跟你家两百多年世代相交的人,大白天、骑着鸟就过来打你。甭管你们俩什么仇、什么怨,这回你总得露些真功夫了吧?
然而王云豹还是没露,还没等张继枫碰到自己,就直接倒在了地上,坦然地闭目待死、好不洒脱。一旁的刘小车、洪亦昊和牛金见是张继枫出手,这回也不阻拦了、都傻傻地愣在了那。当然他们也无需阻拦,因为张继枫已经收了手,眼中甚是责备地看着地上的王云豹。
陆雨驰这个气啊,心想这张继枫怎么停了呢?就这一下能试出什么?那王云豹又是怎么回事?这孙子为了装、连命都不要了?
王云豹和陆雨驰不同,他很清楚自己跟张继枫无冤无仇,反倒交情甚深。所以他断定张继枫这样显然跟陆雨驰刚才一样,不过是为了试探自己。
刚才被陆雨驰看出了端倪,有了经验和心理准备的王云豹自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他也知道张继枫绝不会伤了自己,索性做出一副无力反抗的姿态,而事情也果然如他所料。
其实张继枫早就到了附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觉得陆雨驰说的如果都是真的,那么王云豹一定练过武功、道术,但他当时的角度所限,没能看见王云豹的眼神,所以他要亲自试一试。
王云豹觉得自己骗过了张继枫,陆雨驰更是暗暗生气,但他们并不知道,张继枫已经试出了结果。
“你确实练功,为什么骗我们?”张继枫不带喜怒地问。
“我……我没……”
“你确实练功。普通人都有条件反射,练武之人更是有肌肉的记忆。你克制得挺辛苦,可你忘了,你可以装作毫无武力,但道术却是自然而发的……”
原来刚才张继枫一拳打来,挥臂带风、暗运功法,王云豹虽然根本不出手抵抗,但一身道术会自动护主,稍稍削弱了一些张继枫使出的功法。
两人若是斗法,在场众人都修习过道术,自然能感觉出来。但王云豹没想反抗,所以他那微弱的功力散发,也只有张继枫能感觉出来。说是“微弱”,但这可是在王云豹根本就不出招、未运功的情况下……
张继枫说完,王云豹低头不语,陆雨驰叹了口气,说:“果然没错儿,你确实练功,还有点儿功力呢。你这种人,我也不想多劝你什么了,就算你答应,胆小怕事儿——去了也是送死。
我的出身、师承——跟你王家渊源甚深,我没法儿帮他们教育好子孙后代,可也不想你死了。道祖说过,苍蝇虽小——也是块儿肉嘛。”
“老君什么时候说的?”
“你捣什么乱啊?走开。”陆雨驰没理会谢必安的话,又接着跟王云豹说,“我估计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最后想跟你说的就是,你怕死,想带着你那些钱东躲西藏——活到最后一批,但是我告诉你,活着有时比死了更难受。
你现在看我好像活得挺好,其实我早死了。两百多年前、当时来说,一个延续了三百多年的门派、家族,满门被灭,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我宁可当了几十年孤魂野鬼,也不愿意投胎转世,我是想在下面多陪陪家人、也是活怕了。
要是再活一辈子,我虽然会忘了前世,但我还会再有家人、再经历着生离死别,所以我不投胎去。可后来得遇名师,帮我重塑了身躯,我就活到现在了。
我他妈倒是活着呢,可我的家人两百年前就都死绝了,朋友中最长寿的也死了一百多年了。别说虎魄这事儿要是不管,早晚注定得死,就算你能不死,像我一样无亲无故的飘着,好玩儿吗?
劝你干吗?我本来就是半人半鬼,死过一次、不怕再死,再死了,我到地府跟亲人也有交代了,我们没事儿还能斗个地主、打个麻将什么的。你呢?你孤零零地活着就够难受的,你死了怎么去见你祖宗?说好的,我不提你祖宗,你自己想去吧。”
陆雨驰这一番话说得并不怎么慷慨激昂,反而带着一份失望和伤感。他说话比较不着调,可众人也都觉得有道理。偏偏他这道理过后,众人又有疑惑,都打量着他。
他们看着陆雨驰明明是个大活人,怎么说自己两百多年前已经死了呢?可陆雨驰说了这么一大段,又不像是临时胡编乱造的。
人死不能复生,至于什么重生、穿越,那纯粹是扯淡。这道理莫说在场的都是修道之人,就是凡夫俗子也懂得。所以在场的众人除了谢必安和肥鱼精,心里都在猜测着,陆雨驰说得遇高人、重塑身躯,什么高人?怕是借尸还魂吧?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陆雨驰说的高人就是姜太公。当年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很“硬核”地就自杀了。哪吒后来就没有投胎转世、更没有借尸还魂,而是太乙真人以莲花为身,让他得以继续存活。
这件事家喻户晓,而太乙真人就是姜太公的师兄。即便姜太公当年没有这般本事,但在几千年后——这对他来说自然不难。
不过自古子不言父、徒不言师,直呼其名已然不敬,满世界去炫耀,更是不该。陆雨驰跟这些人第一次见面,当然不会随便明言师名。
楼下那群闲着没事的键盘侠,还在叫骂着,反倒楼上这些有事要谈的人,却都是一时无语。而王云豹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过了一会,他才问:“死了——还能活?”
“诶!我就又活了!”陆雨驰指了指谢必安,又说,“白无常就在这儿站着呢,我也不可能借尸还魂吧?你不信啊?那你喝点儿酒、看看我。”
先前听谢必安说这王云豹喝酒就能看见鬼,陆雨驰此时倒也想见识、见识。
王云豹显得很为难,他不想喝酒、不想看见鬼,他也不想承认陆雨驰刚才说的话对自己起到了一些作用。可他不承认,偏偏心里有个很严厉的声音,在反复让自己听陆雨驰的话。
他不知道那声音是谁,其实那声音已经跟随他二十多年了,他觉得也许那声音就是他自己的、也许不是,但他知道自己尽管一直克制、压抑着,偏偏却又很想听那声音多说几句。
王云豹纠结了大概有半分钟,才低声对牛金说:“去给我拿瓶酒来……”
王云豹有酒无菜,抄起五粮液瓶子就直接喝了起来。人家喝上了,陆雨驰反倒讥讽起来了。
“你说你这人活得是他妈多累?就你这样的,还想活到‘最后一批’?没被虎魄宰了、也把自己累死了。你非得印证一下,我说我死了、就是死了,你看了又怎么样?你不还是接着怂嘛。”
王云豹一口气喝了半瓶白酒,眼神迷离、却更有气势地看向了陆雨驰。渐渐的,他眼中显得很恐惧,陆雨驰心说自己有那么难看嘛?
王云豹猛地站起身,陆雨驰只感觉王云豹的面容都狰狞了。而王云豹则颤抖着手、胡乱地指着,又瘫坐在了椅子上,说:“你们看,有……有……红的,不是,是黄的,也不是,绿的……”
陆雨驰不明所以,心想自己当鬼时也不是那么五彩斑斓啊。他问王云豹:“你是要唱歌儿?可歌词也不对啊,人家那是黑的、白的、红的、黄的、紫的、绿的……我跟你废这劲干吗?这两百多年前的歌儿,也难为你能知道。”
陆雨驰正说着,王云豹突然惊呼一声:“它到楼下了!”
“我这不是在这儿……”话至一半,陆雨驰也觉得不对了,他赶忙跑到露台边,朝楼下大街看去,众人也都紧跟而至。
他们没看出楼下有什么不对,还是摔倒的老人,被一群键盘侠围着。可突然,那老人发出连连惨叫,刚刚还正义凛然那些键盘侠们,此时跑得比谁都快。
而在露台上看着楼下的众人,先不说陆雨驰、谢必安和肥鱼精了,其他的也都是修道、习武、见过世面之人,可听了老人的惨叫声,都是倒吸着凉气。
然而他们仍是没看到有任何人接近老人,路人反倒迅速地远离着。陆雨驰大呼一声“虎魄”,接着便直接从露台跳了下去,除了王云豹和牛金,其他人也纷纷跳下。虽然王云豹仍在露台上,却也站起身、跑到了露台边,战战兢兢地看着楼下。
但是一切都晚了,从三楼跳下来需要几秒?可他们还在空中的时候,那瘦弱的老人已经渐渐消失,化为了一堆白骨、滴血未剩。
张继枫刚落在地上,只看了那堆白骨一眼,便要去追虎魄,而刘小车和洪亦昊也都要跟他同去,但陆雨驰却拦住了他们,坚决地摇了摇头。
面对陆雨驰的阻拦,大家虽未跟他过分反抗,却也都厉声问着缘由。
缘由?
姜太公在陆雨驰下山前嘱咐过他,他下山是来找五眼的,不要主动去找虎魄,如果遇上、能逃则逃。
虽然陆雨驰与这老人素不相识,但看着对方这般惨死在自己的面前,心里也是无比的难受。
近一百多年的清修了,他已经很久没有难受的感觉了。所以他不会逃走、也不是害怕,但是亲眼所见这样的场面和在屏幕里看到——那震撼终究不同。而震撼的同时,他也真的信服了一个道理。
“看都看不到,往哪儿追?就算追上了,咱们都看不见它,不也是白白送死吗?”陆雨驰看向了露台、看着王云豹的脸,对大家说,“咱们当中能看见的——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