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是安静的一支黑色铅笔,它记录着发生的事,以不动声色的模样疯狂的记录着,到最后嚣张的甩开那副画卷般长的现实,吸引了,也惊呆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换了衣服,下了班,又在门口停住了,透过玻璃看,外面又下雨了,没有熙攘的人群,大厅里的时钟深刻地拨动着我的神经,像是死亡倒计时。
我又静静的发了呆,不知呆了多久,大厅里偶尔有一两个人走过,同事或者不是同事,我都依然面不改色的发着呆,此刻我的听力是很好的,外面路上车子穿梭的声音,树叶的摩擦声,风声,雨声,人们话语的稀碎声。
“嘿。李奇,下班了?一起走。”
后面有人拍了我的肩膀,男同事陈宸。他搂着我的肩一起往外走。
“今天晚上吃什么?”我问。
“我做什么你吃什么。”
“我要吃红烧肉。”
“你都不进行形象管理的吗?”
“没兴趣”。
“嘿,你们等等我。”
肖恩在后面追赶着,她总是活蹦乱跳的,自己有车不开,天天跟我们挤公交,偶尔也跟我们骑自行车,可是她不太会骑,也就有机会让陈宸载着她了。
陈宸和我转过头去,心里有点小激动,今晚的晚餐又升华了。可是,我们都宁愿回家吃红烧肉。
“你又要干嘛啊?”
陈宸知道她要干嘛,还是故意问她。
“呃,听说有一家新开张的泰国餐厅,我们一起去吧。”
“下次吧,下次你再挑个日子去。”陈宸说完拉着我转身就走。
“陈宸,你就是这样处理邻里关系的吗?工作的时候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下班你躲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小恩说这话的口气,看来是搬到陈宸家对面去了,我心里笑翻了天,看来陈宸这辈子是躲不掉她的了。
陈宸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他还猜测对门那户人搞装修难怪这么快呢,原来户主是开了外挂的。
陈宸松开了我的手,转身去和她理论,我在陈宸背后看着他们俩,心生羡慕,他们都没变,唯独我变了。我转过头看着肖恩背后的研究大楼,这么久了,我离开了这么久了,有什么用。
我拿出手机给阿楠发了个短信。
“阿楠,快给我打电话。”
一分钟后,她打来了电话,我告诉陈宸阿楠找我有事,我先走了,他看了看身边的肖恩。
“行,那下次吧,下次再约。”
“好,我先走了。”
小恩拽着陈宸的衣袖,挥手向我道别。
我拿起手机,转身快速的走着,问起了阿楠的近况。
“你回来了吗?”
“没有呢,还在杭州。怎么?刚才什么情况?”
“你不是知道小恩喜欢陈宸吗?我给他俩制造机会呗。”
她在那边大笑了几声。
“肖恩真是行啊,这都几年了,她还跟着陈宸跑,不过她也挺聪明的,陈宸可比丘吉好追多了。”
我停顿了两秒,她说完的一两秒里可能意识到不对,就忙着扯开了话题。
“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这不还有两个活宝吗。”
我们都笑了。
“阿楠,你还在联系向禹吗?”
“联系他干什么?他那样的人需要别问的关心吗?”
我在这边尴尬的笑了两声,彼此都陷进了沉默,我们很久都没见面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我把这个案子结束了就回来,乘着冬天,我们要不要回去一次。”
“哈尔滨吗?”
“嗯,我现在总感觉自己没着落的到处跑,上次我为了吃一顿饭还专门飞回去,我他妈的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等你忙完了这阵子,我们就回去吧。”
“行,说好了啊。”
“恩。”
“拜拜。”
“拜拜。”
我停了脚步,把手放进口袋里,深秋了,空气里带着点寒意,行道树的叶子也落了一地,嫩黄的,焦黄的,腐烂的。树干像被人扒净了衣服,沧桑的裸露在这深秋里,它快要倒下似的,又似乎在等待明年的春天。
旁边的路人可能闲我在路中央太碍事,直接把我推去了路边。
我像以前很多次一样,翻开了手机,看了看他的号码,然后关上手机,深呼吸一口气,又踏入这拥挤的人群中。
不知道他在兰州过的好不好。
过了几天,研究所里的人想调一下人事,需要一两个人回东北在哈尔滨的分所,我悄悄的申请了,调令下来后,我和另一个女同事一起,因为她男朋友在哈尔滨,我是因为想回到那里,毕竟那是我的故乡。
陈宸知道这件事后气势汹汹的来质问我。
“你干嘛要申请调回去啊?”
“我想回去了。没事儿,你好好的在这边,我想来北京了,会来找你的。”
“我去向教授申请,我也回去。你走了我待在这里干什么呀。”
“表哥,你能不能别这样,我就是想一个人回去我才没告诉你的,你一走,肖恩也得跟着你走,你别折腾了。”
“李奇,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他,现在又为了他回去。”
“你不要乱猜,他人在兰州,跟我回去没关系。”
“你明明早就知道他回哈尔滨了,你还不是要回去跟他重逢。”
我看着他的脸,然后彻底的妥协了,表情也不知该如何管理,这事儿我也是才知道。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走了,浑浑噩噩的办完了手续,在最终的思量下还是决定坐火车,飞机太快了,我都来不及想明白,就到了那座熟悉又有距离感的城市。
我不知道表哥说的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他为什么又回到哈尔滨了?
下了火车的那一秒,我的心是忐忑的,我回来的事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有五天的时间人事转移,意味着我还有四天的时间去怀恋这座城市。在研究所的旁边有一栋欧式建筑,可能是上个世纪留下来的,说是招租,我去看了一下,房子共三层,本来是连在一起的,可能房东说整个一栋楼不好租出,所以就改造成三层了,第三层住着一对白领,第二楼住着几个大学生,第一楼有一个很大的楼梯,所以占地面积挺大的,但还挺赏心悦目的,虽然小点,但样样齐全,各方面都不错,房租也在我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主要是离研究所很近,交通也方便,还带着一个小花园,我就住进去了。
第三天的时候去看了我妈,我依旧拿着一束白色的小雏菊,不是因为她喜欢,只是因为我喜欢。她的墓碑前还有一朵发黄的白色菊花,也许是有人来看过她。
回去的时候故意绕道去了以前的那个书店,门口依稀还有民国时期烟盒的广告,那画上的女子阳光灿烂,我倒是很欣赏那个画这幅画的人。只不过这书店可能重新装潢了,不像以前难么旧了,人也多了起来,以前人也多,但没有现在这么多,老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人到中年了,就喜欢窝在角落里看着自己喜欢的书,旁边驾着一大摞书,他就日复一日的慢慢看,他是很有渠道的,以前我们想找的书,拜托他就可以了,他说书的事是最有面子的事,不用拜托他也会去找的,要是别人都没有就他有,他也很高兴的。
可是我进去第一眼就落寞了,寻了一圈都没见他人影,也许他早就走了。现在坐着的是个眉目清秀的年轻男人,旁边摆着一大摞的书,只不过都是漫画连载,以前都是些民国作家,像萧红啊,沈从文,朱自清这些人的,还有很多名著,那老先生爱看海明威的,他说《老人与海》写的好,要是他是这样的人,他可能也是这样的。他就是爱讨论。
我转了一圈,买了些我喜欢的书和几本必看的杂志,走出门口时,又退回去问那个年轻男人。
“以前坐在这里的那位大叔呢?”
那人看了我一眼,有点惊讶似的。
“我爸,他生病了,怎么了?”
“生病了吗?什么病?”
“糖尿病。”他爱答不理的回了我一句。然后又问我,“你找他有事?”
“没有,只是以前常在这里买书。”
他点头。
我走出门,抱着那几本书,默默的走着,手机又响起来,我慌乱的翻着手机,书不小心掉了一地。
手机翻出来的时候已经挂断了,我看了看号码,是阿楠。心想着回去再打给她,就去捡地上的书,没想到一只手伸过来把书递给我的时候,我看着那人的脸,嘴里的谢谢迟迟说不出来。
丘吉。
他也愣了一下,似乎是见鬼了般。他长高了,变瘦了,头发短了,皮肤变得黑了些,换了副眼镜框,他显得成熟了很多。
我们保持着沉默,他把书捡好递给我,我们又一同站起来,我笑着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尴尬了一两秒后像路人似的从他身边走过了。他又回头叫住了我。
“你回来了。”
“嗯。”
我没转过身,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清,又继续走着。
他也没追上来,我走的很慢,又似乎很快,我该怎么控制自己呢。
陈宸说的没错的,他的确回哈尔滨了,我这不是遇见他了吗。
回到家里,等我发呆乱想醒过来时,阿楠又来电话了。
“李奇,听说你调回去啦?”
“嗯。”
“你不会因为我专门调回去吧?”
“你想得美。”
“那就好,不然我得多内疚啊。”
“你听陈宸说的吧?”
“这事只能是肖恩那大嘴巴告诉我的。她还说丘吉也回哈尔滨了?你不会是因为他吧?”
“不是。”
“你说我们的命怎么都这么硬呢,真累。”
“我刚才在街上遇见他了。”
“我去,哈尔滨缩水了吗,这都能遇见。”
“我真是服了那爷们儿了,他可真是把你折腾的够惨的。等我逮到机会,我真得削他。”
“你行了吧,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天吧,快忙完了,这离婚官司打的,我现在对婚姻都没憧憬了。”
我听到有人敲门。
“阿楠,我有点事儿,先挂了。”
放下手机,开门的时候门外那人笔直的站着,眉头略皱,就一直看着我。而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就这样傻站着。
“你跟踪我?”
我质问他,没想到他却上来把我一把抱住,我在他怀里,贴在他外套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六年了。”他说。
我静静的回忆着,六年了,仿佛离开的时候就是昨天。
我推开了他,转身问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年”。
“还是老师吗?”
“还是。”
手机响了,我接了电话,陈宸说他去我家找我了,爸爸不知道我回来了。我的心情变得特别糟糕。陈宸在研究所门口,他让我去接他。
“你走吧,我有事得出去。”
我不想让陈宸看见他。
他站在旁边静默了几秒,然后就离开了。
我等他出了门,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拿着外套出去了,外面的空气更加冷了,我一路小跑到研究所门口,看见陈宸拿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坐在台阶上瑟瑟发抖。
他看见了我,忙着站起来挥手,我摇了摇头跑过去。
“快抱我一下,我快被冷死了。”
“敬你是条汉子。”
我推开他,瞬间想起了丘吉。然后习惯性的瞟了一眼四周。
“这些东西是什么?”
“我给你买的被子,还有几件防寒服,还带了几套护肤品,还有一些水果。”
“哥哥,这儿又不是北极,这些东西都有。你不会是从北京带过来的吧。”
他摸摸头傻笑。
“当然不是啦,我今天下了飞机去商场买的,不过有一副餐具是我从北京带过来的,景德镇的,一般人我不给带的。”
“我真是谢谢您了,您还真不闲麻烦。”
对于陈宸的这些举动,我不会觉得奇怪,他可以在全校的师生面前表演脱衣舞,所以我一点儿都不意外。
“你到了家门口都不回去?”
“你能不能给我点私人空间啊,我还没想好呢。”
“可是,你也应该回去看看叔吧,他一个人多孤单啊。”
我看了看远处昏暗的灯光,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过两天吧。”
然后我和他把行李拖回家,整理好行李,突然想起了他今晚的住宿问题。不过我想他折腾一天也累了,让他出去住实在有点残忍,可是这里就只有一张床,沙发也是单人沙发。
“哥,这屋只有一张床,就麻烦你出去住酒店或者宾馆了。”
“什么呀?我不用跟你挤,我自带有装备。”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帐篷和睡袋,搭在了我那二尺宽的客厅里,我看着他无所不能的身手,默默的抹了汗。
“你现在什么情况?”我问。
“什么什么情况?”
“什么时候回北京?”
“我请了三天假,还有两天。”
“行,那你睡吧,刚好我明天还不用去报到,就再陪你一天吧。不过,你怎么对肖恩说的?”
“她不知道,她也请假了,好像是家里出了点事。”
“是吗?”
“你别把我老跟她扯一起。”
“我有吗?”
“你没有吗?”
“行啦,我去睡了。”
我倒了杯水,进屋去了。
半夜里,听到了他的呼噜声,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孤独的夜晚,这一切都将被白日掩盖。而丘吉的出现,就像是昙花一现的幻想罢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宸就拉着我去街上逛逛,他说他要好好逛逛,还要求我一天都得陪着他。可是刚一出门,就看见了丘吉熟悉的身影,穿着一件棕色的休闲大衣,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太阳照在他的身上,像照在了一棵松树上。我刻意的不去看他,陈宸看着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扬眼望去,看见了远处已经走过来的丘吉,把我拉到了身后。
“这算什么情节?啊,一大早就碰到冤家。”
陈宸自言自语道。
等丘吉走近,陈宸大声说道:“真是缘分啊,这都六年了,这一大早出门吃个早饭都能遇见你。”
丘吉没有回答。
“你也住这附近吗?”
“我来找李奇。”
“你要是为了道歉的话,大可不必了。”我说完就拉着陈宸走了。
“不管我是等你六年还是十年,我都一直等,可是我也需要确认你过的到底是怎样的。”
他在背后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听到了他声音的低沉,混合着复杂的我的心情。我看着背对着我阳光下我的影子,我松开了陈宸的手,转头大声的说。
“你看清楚了,我过得很好。”
人的心是多么的奇怪啊,说出的话又是多么的幼稚啊。
陈宸拉着我走了,他脸上表现的无奈和痛心是无法掩盖的。
一整天陈宸都是欢天喜地的,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故事,停不下来的脚步和嘴。直到最后在电影院里他默默的抓着我的手,我才感觉到了他手的冰凉。
我借着电影的余光看着他落寞的轮廓,他双目发呆的看着屏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宸。”
“嗯。”他缓慢的转过头来对我挤出个微笑。
“对不起。”
“傻犊子,有什么对不起的。”
我看着他的脸,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幸好我们坐的是最后一排,在那个角落里,我埋在他的肩上,悄悄的哭着,他一直摸着我的头,等我哭完了,他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我。这就是我一直依赖的陈宸,他见证着我的悲欢离合。
陈宸临走时不停的嘱咐我,不要再做违心的事了,需要谁需要什么就大声的说出来,就像他说的“人就这一辈子,你都让自己委屈了,以为成就别人都是伟大的,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圣人啊”。都说那些整天不正经的正经起来要命,还真是这样,他们洞悉一切,早就参悟了人生哲理,最后告诉你他们只是装傻而已。
第二天他送我上班以后,自己就去机场了,让我也别送他,反正他有空就会过来的,我还取笑他一个月工资能做几趟飞机,几趟火车。他说没关系,感情最重要。
他走了以后,我突然感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真挺孤独的,除了上班下班睡觉吃饭以外,有时候发呆都能呆很久,最后实在找不到事做就去花卉市场买了很多花种在小院子里,一天买一盆,这是每天最开心的事,心想着今天买什么花,种满了该有多热闹。自己一个人也笑的很开心。
奇怪的是后来天天都有人送来一小盆雏菊,我问那人是谁送的,他说有位先生电话里订的,没见过面。
我想在这个城市能做出这种事的,又知道我喜欢什么花的人还能有谁呢。
那天以后我也没再见过他,但每次出门时总会望向那张远处的椅子,看到它空空的,便忙着转过头来走了。有一次刚好遇见住在楼上的一个大学生。他跑上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