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大师说道司徒炎提剑刺他之时,钟宛儿不觉大惊,星云大师:“钟姑娘有何疑惑吗?”钟宛儿问道:“大师待司徒炎如亲生一般,多年养育护佑,他小小年纪怎么能如此绝情?”星云大师答道:“钟姑娘心思细腻,问的恰好如此,当时星云已被他惊醒,先是一惊,又想自己一个和尚惹下孽缘未了,总是有些对他母子不住,便躺在那里装睡,只觉剑尖冰凉抵在咽喉不住颤抖,好大一会儿过去,宝剑即没有刺进贫僧咽喉,剑尖也没有从脖子上撤走,又过片刻那剑当啷掉在地上,司徒炎飞速跑出帐篷,贫僧起身看时,地下刻着八个大字,‘有他无我,有我无他’此时司徒夫人也已进来看见地上字迹,心知大事不好,两人赶紧奔出来四下寻找,周围哪有人影,司徒夫人清点马匹时,果然少了一匹白马,二人带上幼女秋兰心,骑马四处寻找。搜寻一天,才在百里之外一处藏人聚居之处找到司徒炎,二人无论如何劝告诉说,他却始终不肯回去,只把秋兰心抱在怀里,听着兰心一声声‘哥哥回家,哥哥回家’的叫唤,完全不看星云与司徒夫人一眼。司徒夫人泪如泉涌,星云看见她三人如此光景,心如刀割,情知自己一段孽缘到了了结之时,便对司徒炎说道,只要他肯回去,自己当天就走,从此再不入吐蕃国见她母子三人,司徒炎听他如此说,也不回答,抱着秋兰心上马往回赶去。
星云与司徒夫人全都明白二人此番回去,不知此生能否再有相逢之时,二人策马缓缓而行,六年多来朝夕共处之事历历在目,眼前分别在即,双双都觉心情沉重郁闷,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人回到帐篷,星云连夜收拾东西行李,司徒夫人忙着烤制牛羊肉及各种干粮,用水壶装满雪水,秋兰心果然兰心蕙质,抱着星云一刻也不松开,她显然知道星云要离她们而去。司徒炎远远在牛羊群里站着,绝不回头看一眼,身影高廋单薄,正是十三四岁少年倔强不屈的模样。
次日清早司徒夫人做好早饭,司徒炎缩在被里不肯出来,秋兰心昨夜抱着星云直到三更时分,生怕她松手星云就会飞走一般,今天自然就睡得沉了,打着鼾还未醒来。星云忙着把行李搬上马背,胡乱吃了几口饭又把帐篷各处木桩敲打牢靠,司徒夫人远远立在一旁呆呆看着,泪珠在眼眶转了几转却总没掉下来,嘴角动了几下又忍住,星云收拾利索,也不敢看司徒夫人一眼,径直上马策马扬鞭而去。
司徒夫人呆立半晌才如梦初醒,奔出去上马远远追来,星云听见背后马蹄声响,见司徒夫人策马追来便勒马慢行,回头对司徒夫人喊道:‘夫人,小僧此去,山长水远、有缘再见……’本欲接着说些话,喉咙一阵哽咽沙哑,哪里还能说的出来,司徒夫人取下来一个酒壶,咕咚咕咚连喝几大口,她从不饮酒一下就脸红耳赤呛的咳嗽起来,把酒壶递给星云高声喊道:‘你我生死相依患难与共,你几年来对我仔细入微关怀备至,起初虽然出于侠义之心,并无多少私情……’星云听她正是当初劝慰自己之语,但语音哽咽悲切全不似当初说话时明智聪慧模样,便接口与她合声道:‘但此情天地可感,铁石可化,何况于人心哉!……’二人往事历历在目、心如刀绞相拥而泣,星云断断续续接着念道:‘……此事皆出自本心自然,既然今日能一念起,或许哪年哪月又一念灭也未可知,念起时由它起,灭时由它灭,你我都不需强求违坳,岂不符合本真吗?’二人呜呜咽咽念完这段话,紧紧相拥不肯离去。
也不知道过了几时,星云对司徒夫人说道:‘夫人,或许今日就到了一念灭之时,念灭时当由它灭,回去吧,夫人!’司徒夫人答道:‘我叫明月,以后不可叫我做司徒夫人!我今日却没有到一念灭之时,如若今后有缘,明月自然马上来寻你,陪你到那真正一念灭之时,那时才真正念灭由它灭,绝不会违坳强求’星云听得心里一热,鞭马而去,高声道:‘若真如此,我自在祁连山等你,练功切忌心急贪快,总需慢慢日积月累。’后半句自然是告诫司徒炎之语。秋明月望着星云单人独马慢慢走过雪原,翻过山峦之后,呆呆看着一路蹄印,久久才回马而去。”
钟宛儿听到星云大师说到二人分离之时,早已泪水莹莹,她自幼家庭优裕,又醉心武学,于男女之情知之甚少,直到双十年华碰到沙正冰才情窦初开,本以为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哪知星云与秋明月这般仿佛清泉里长大的人儿既然也不能长相厮守,不觉悲从中来,沙正冰知道她平时虽然坚强勇毅,但毕竟女孩子心性,便对众人说道:“我与宛儿给大家弄饭去吧!王前辈师徒多陪大师聊聊吧!”于是二人走到石屋角落里几块大石磊成的石灶之前,淘米下锅生火做饭,又用盐拌了几份瓜果,吊起铜锅烧一锅青菜汤,钟宛儿想到伤心处,就把头靠在沙正冰肩头默默流泪。突然抬头把嘴凑到沙正冰耳朵边小声问道:“沙大哥,您我相处数月,虽然算不上共患难,但却生死与共退过强敌几次,不敢说感天动地,却也算发自肺腑,您可曾对我有过一念起之时?”沙正冰被她问的微微一怔,不知如何作答,蓦地想起那天钟宛儿所唱歌词,便轻声唱道:“
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
识尽千千万万人,
终不似,伊家好。”声调韵味与那日钟宛儿腔调竟有九分相似,显然平时悄悄哼唱的极为熟练,钟宛儿顿时破涕为笑,喜不自胜。原来沙正冰久走西域,当地各族都是能歌善舞之人,沙正冰耳濡目染对于音律自然掌握极快。
王镇钟问星云大师道:“大师与司徒炎渊源极深,其中却并不与麻家兄弟相干,麻家兄弟又如何会多次前来周旋纠缠,以麻家兄弟行为举止来看,如若说他们全是一片好心热肠、别无其它目的,似乎不能让人相信。若说真有其它目的,金钥匙既然已经到他们手中,他为何还用书信把人引到大师这里来?确实想不明白!”
星云大师答道:“贫僧与司徒施主的确渊源颇深,但贫僧离开雪区以后,一直隐居于祁连山中,一来此地乃西夏国境,远离中原各派英雄豪杰、避免恩怨纠葛再度干扰。二来祁连山北临大漠草原,气温冬寒夏凉正适合修炼六合纯阳功,此法与司徒家深居雪区崇山峻岭修炼赤焰魔功一个道理,都是借助天气严寒之地借以抵抗热毒反噬之险,只是六合纯阳功完全不似赤焰魔功那般暴烈,所以无需到雪区高达十几里雪岭冰封之地借助寒气,这也正是赤焰魔功霸道凶险的原因所在,即有热毒内炙又有寒毒外侵,功成则天下震慑,功败则丧身亡命。纯阳功则顺天应人而起,无其凶暴,只是阴阳平衡后阳气外显而已,气候宜人之地稍显寒凉即可,绝不可以其身抗衡天地之威。此道理贫僧多次与司徒炎也说过,只是他年少性急,最喜贪图快捷急功近利,名知其父曾经因此误入歧途,险些亡命。终究还是不舍赤焰魔功之爆裂凶悍之威,是以他的功夫里六合纯阳功所占不到三成,赤焰魔功倒有七成,正取了各位前辈所取之相反数,而贫僧居雪区六年,因天气苦寒,把赤焰魔功炼到四成,六合纯阳功练到六成,自以为得到真谛,哪知居住祁连山几十年来,天气稍多一分暖意,方知依然是前辈们所悟才是正道。明白了这个道理,心思如果司徒炎大功告成行走江湖,或许有朝一日路过祁连山,还是要把这个道理告诉于他。
岂知司徒炎成年之后闯荡江湖十数年,他功力高深,赤焰魔功又极霸道,所以成名甚早,但却从不曾来过祁连山一趟,秋兰心十六岁时倒是来看望过贫僧,在此住过半年,出家之人本该了无牵挂,但贫僧毕竟俗缘未了,在此期间便传授了她《三清归元秘籍》,只是司徒炎与贫僧之间虽然心存芥蒂,但他对待秋兰心却仍是兄妹之情极深。自秋兰心五岁之时便传授她六合纯阳功,秋兰心来祁连山时已修炼十一年,年纪虽轻,功力却极深厚。直到那时司徒炎才教她赤焰魔功,仅仅只授两成便绝不再教,取去雄强之劲而去其凶险狠毒。方法保守之处比贫僧有过之而无不及,显然对于这个妹妹他是极爱护的,一丝凶险也不愿让她去承担。此时贫僧方知司徒炎对此二种功法领悟之透不再贫僧之下,又因秋兰心毕竟是女孩身体单薄,此两种强势之功却最适合男人去练,所以贫僧便授于她《三清归元秘籍》,她本是极聪慧之人,得此三种天下一绝的秘技,自然在江湖中声名鹊起,但凡少年成名必有些非常之举,这也是后来各方纠葛增多的缘故。司徒炎施主与贫僧自然又多些误会在里面。只是司徒炎数十年来一直很少相会,倒是麻家兄弟三番两次在两方奔走说和之后,近十几年来司徒炎施主倒是来会过贫僧几次,以往常惯例来看也算殊为不易了!”
王镇钟问道:“司徒炎心结已了自然是最好的,也不枉了大师一番养育之恩。”星云大师微微一笑说道:“司徒施主来虽来了,心结已了之说却言之过早,反过来说是不是心结越来越深倒是大有可能。”说完微微苦笑。
钟宛儿与沙正冰端过饭来,钟宛儿说道:“大师救司徒炎前辈母子于危难之际,万里迢迢,有数年护佑养育之恩,与秋前辈情投意合,他做儿子的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心结,即做了棒打鸳鸯之事还不满足。让两位前辈数十年不能相聚,老的都没有心结,他还有什么理由有心结。秋前辈生了他这儿子又得了他几天孝顺,享了他几天福?任凭他司徒前辈多厉害的神功,撞着我时都要问他个哑口无言。”钟宛儿此番话说的在情在理,沙正冰也觉正合我意——只是别人都是前辈,即使司徒炎也年过半百,中间有些事自然一言难尽,所以沙正冰未曾开口。姚平安却喃喃自语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分的那么清楚,总是和和气气最要紧!天下事也不是件件都说的清的。”他这“一家人”三个字把星云大师居然羞得脸颊一红,低头合什念了句“阿弥陀佛”。
王镇钟听姚平安这番话也甚觉好笑,微笑不语。何太冲很觉他说的迂腐便说道:“姚师兄,司徒炎前辈来到时,你就去说和说和,说和和气气才是最要紧的,看他听你的不听。”姚平安说道:“他听与不听皆有可能,但他未必不会不如此想呢?未必天下屠夫都是真恨猪羊不成?”这一反问更是天真烂漫,牛头不对马嘴,反把何太冲问的当场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