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燕蘅还没有祸害够世间,所以不可能就这么交代了。
燕蘅清醒以后就不知道苟到哪里的华吟风出现了,把古槐打的只剩一口气在,随后施法人工降雨,把大火熄灭了,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瑟瑟发抖的一群人。
旁边长着一棵焦黑的千年古槐,地上躺着个半死不活的姑娘,华吟风撑着把伞,面无表情站在雨中。
燕蘅:这死崽子,就不能把自己先扶起来吗?
好在华吟风还没有混蛋到这种地步,他很快就意识到了燕蘅的艰难,布下一个隔绝法阵,将燕蘅扶起来,摆成打坐的姿势,随后手掌微贴在她的脊背上,为她渡入灵力,越施法眉头皱的越紧,直至最后,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燕蘅被这一口鲜血激的醒了过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的景色。
这是怎么了?
她站起来,意识到不对,看向身后的华吟风,俊朗青年的嘴角还带着血迹。
看向周围,一群农夫打扮的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豆大的雨水打在了地上,噼啪作响,但并没有淋在她的身上,面前是透明的罩子,将自己护住了。
燕蘅意识有些混乱。
这是哪里?自己怎么会这么难受?
华吟风怎么长得这么大?这样狼狈,发生什么事了?
梨声呢?
燕蘅抿唇,忽然觉得自己情况更加不对。
再看自己的身上,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法衣,被火焰灼烤过,头发也有被灼烤的焦味,好在没被烧光了。
她尝试着动用了灵力,发现经脉中灵力充沛,再一看,自己已经结丹了。
这是什么情况?
大人去哪里了?
一瞬间的不对劲太多,问题太多,燕蘅的头疼了起来。
许许多多的画面涌进脑海中,燕蘅忽然抱住自己的头,痛的几乎抑制不住。徒劳的蹲下来,慢慢躺在地上,蜷缩着,咬着牙,打着冷颤。
华吟风也没有缓过来,但看到燕蘅这幅形容,立刻担忧的将她扶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还好吗?”
话音未落,感受到腹部的痛苦,燕蘅已经睁开了眼睛,眼尾猩红,一字一句道:“谁是你姐姐?”
华吟风愣住了。
燕蘅的手慢慢从他腹中抽出。
此时的燕蘅穿着狼狈至极的青衣,慢慢站了起来,随手召出风重,明明眼中是一片如死水一般的波澜不惊,平静,或者说是死寂。
连同她说的话也是如此,平静至极,听来却有着森然的恐怖。
华吟风看向燕蘅,苍白的的肤色,猩红的眼,没了幻术的伪装,提着风重的手上已经浮现淡淡的血痕。
他知道,燕蘅走火入魔了,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燕蘅。
一个嗜血的无恶不作的魔头。
他的心中蔓延起无边的恐惧,无措地站起身,仓皇道:“姐姐,阿蘅姐姐。”
白衣已经被血水染透。
可怜凄惨的样子。
燕蘅视若无睹,径直向前迈了一步,走出了这个结界。
风重的刀刃闪烁着寒光,倒映出跪在地上的村民惨白的脸。
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下来,隐隐的闪电是唯一的点缀,燕蘅发丝飞舞,发梢已经隐隐泛着白色,经脉中真气涌动,随时都有可能让她的经脉破碎,彻底成为一个废人。
天时,地利,人和。多适合大杀一场。
她提着刀,走了过去。
“姐姐”华吟风唤着她。
尽管方才被燕蘅伤了,但其实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大不了的。燕蘅姐姐没有下死手,是不是证明事情还没有遭到那种地步。
但他阻止不了。
尽管他已经察觉到了满山被封印住的怨气,尽管他知道这满山的怨灵皆是这些如筛糠般的人祖祖辈辈积存下来的孽债,但他仍不希望动手的人是燕蘅。
燕蘅是自愿放弃国师位置的,入了修仙的门,便是入了天道的局,是不能随意对凡人出手的。本身便是这副样子,若是再背上这许多的杀孽,日后天雷加身,便是灰飞烟灭。
风重寒光凛凛,早已察觉到主人心中的杀意和嗜血,刀身兴奋的有些战栗。此刀乃是上古遗存,非正非邪,亦正亦邪。主人是个什么样子,它便是什么样子。主人良善堪比九天神明,它便是至高无上的神刀。主人邪肆如深渊堕魔,它便是黑暗嗜血的魔刀。
它的兴奋不是因为要屠杀面前手无寸铁的凡人,而是要亲眼见证一个毁天灭地的大魔头的诞生。
浓烟散去,天雷收场,血流成河,燕蘅面无表情地将刀身的血迹擦去,有些无趣地收起了刀。
燕蘅似乎仍是这样,一点也没有变。苍白的肤色,乌黑的发,乌黑的眸子,明艳至极的容貌,艳绝倾城。
只是,仔细看来,眼尾却生长了艳丽而妖娆的暗红色的纹路,并没有像世俗意义上的魔头生的魔纹那般狂野,也没有像魔君鸿愿一家那样容貌与凡人无二。
眼尾的魔纹宣示着她已经入魔无法挽回,偏偏又给她的脸平添了许多的妖娆妩媚,让这个女子的美貌更添三分浓丽。
她转过身,看向被魔的威压逼迫的无法动弹,却坚持着不肯倒下去的华吟风。往日总是鼓着一张包子脸向她撒娇的弟弟,因为不懂事受到她的责罚后赌气不肯吃饭的幼稚鬼,想要像白苑一般投身疆场马革裹尸的少年,终于长成了他应当长成的样子。
华吟风手中已经执起长剑,他曾在燕蘅的面前撒娇,也在黎钰的面前将逼格拿捏的恰到好处,此时卸去了伪装,定定看着眼前熟悉也陌生的燕蘅。
半晌,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三个字在燕蘅的唇齿间流转许久,最终却还是没有吐出。
华吟风没有等来他想要的答案。他亏欠燕蘅姐姐许多,今日,但凡姐姐给他一个理由,哪怕再假,再敷衍,再漫不经心,他也会背上这个千古骂名追随她。
连同灵均台的千年基业一同埋葬。
但燕蘅没有,连骗他都不屑。
他看到眼前的寒光闪烁,没有躲避。
眼神中的期望一点一点,化为死灰。
模糊了眼神,隐隐泪光中,女子渐行渐远的身影。
多好看啊!他的姐姐。
为什么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万里之遥,昆元宗,红衣的“燕蘅”若有所思,明明没有任何消息与征兆,她却面对着南黎的方向怔愣许久。
直至一个弟子壮着胆子走上前,问:“燕师叔,您在看什么?”
“燕蘅”:“看月亮。”
弟子:......这大晴天的,哪来的月亮?算了,人家是师叔,说的都对。
“燕蘅”反问这个弟子:“人来人往的,这是做什么?”
弟子回答:“不知道啊,掌门有令,让昆元宗戒严封山,还请了各位掌峰首座去昭华峰议事,连金阳峰的沈首座都被从闭关的洞府叫出来了。”这个弟子是朔阳峰一个剑修长老的亲传弟子,因此知道的比寻常人要多一些,若是普通弟子,恐怕连首座被召集起来开会都不知道,就怕造成恐慌。
这样啊!
“燕蘅”忽然问:“季师兄怎么样了?”
弟子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小童跑了过来,仰着一张包子脸,声音糯糯的:“燕真人,首座教过去呢。”
“燕蘅”道了谢,向着薛知行的住处走了过去。
薛知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让她准备一下,和自己一起去昭华峰。
“燕蘅”向薛知行行礼,随后退出。
同样是亲传弟子,季遥入门比自己早,修为比自己高,也比自己更早地接收到宗门的事务。
自己平时连任务都不做,此时却被薛知行叫着一起去昭华峰。
要么是薛知行开始着重培养自己了,要么是季遥情况很不好。
无论哪一条,都是再好不过的好事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离开后,薛知行去了内室,季遥穿了一身白衣,正在蒲团上打坐。
薛知行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开门见山:“你打算怎么做?”
季遥艰难地笑了笑,道:“师尊,她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莫要动她。”
薛知行的声音冷了下来:“季遥,莫要忘了,她不是燕蘅。”
季遥笑了一下,很是惨淡:“师尊,她不是燕蘅,但她也是燕蘅。”
薛知行皱起了眉:“你在说什么?”
季遥说:“师尊,徒儿往日从未忤逆过您,您就当徒儿魔怔,一定要保下她,好吗?”
薛知行沉默地看着这个素来引以为傲的弟子,良久,他叹了口气,说:“若是她没有别的心思,我不会动她。”
薛知行站起来,走了出去,打开门,最后回头看向季遥,道:“路是自己选的,不要后悔。”
季遥无话,只是怔怔看着窗外。
这个窗户的位置很巧妙,顺着这个方向,他可以一路御剑,飞到南黎,那里有个姑娘,喜欢安安静静地习字,会弯了眉眼唤他师兄,笑起来的样子像是太阳。
那样好的姑娘,他喜欢她喜欢到了心坎里,恨不得天天收在袖中,拢在手心,将世界上最美好的都捧来给她。将她藏起来,让她在自己的眼前活的无忧无虑,离了一刻也不行。
他喜欢她喜欢的非卿不可。
但她从不在乎。
他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她,用尽全部力气去赎清前世的罪孽,得来的却是她毫不留情的转身。
从未想过自己。
季遥笑了笑,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痛到了极点,但还是咳嗽着,笑着,在这无边的苦痛中慢慢倒了下来,泪水模糊了眼眶。
他唤道:“阿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