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是应该逃跑了?”
沐红袖很合时宜地提了个建议,俏丽的五官微微凑在一起,显得有些纠结。
那条捆龙索速度太快了,显然连敖极都没有想到它逃跑的这么干脆,眼见捆龙索远去,当时那条无头的庞大龙躯明显停滞了一下,再反应过来,面前已经没有那条白玉锁链的踪影了。
囚龙脱困之后,除了当时带着仇恨的一口吐息之外,只是安安静静地空中飘浮着,根本没有多余动作。
而那颗蜃龙龙头虽然崩碎了几颗龙牙,唇齿流血,但是不显痛苦。
它的伤口断截口终于出现在张腾的视野里面。
第一次见到蜃龙的时候,只显露了一颗沉睡的龙头,直到这一次,才发现原来只有一颗龙头……
一张张人脸面无表情地在它的脖子处游荡着,每张人脸都透露出属于原主人一生的喜怒哀惧、悲喜祸福。
那种根本不像正常人的冷淡和麻木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张腾突然想起了囚龙和寸头身上的小鬼,总感觉天空的这两条巨龙似乎与传说中的神圣压根没有丝毫关系。
那颗蜃龙头鼻息中吐出一缕蜃气,袅袅捻捻,如毒蛇般探入囚龙的五官之中。
这条原本似乎就没有多少灵智的囚龙双目里立刻失去了所有神采,就好像一只牵绳布偶的模样,正与蜃龙头头颅相抵。
那些从蜃龙口鼻中吐出的蜃气丝丝缕缕,在囚龙金色的龙鳞下蜘蛛网似的疯狂延伸,不过几个眨眼间就扩散到了囚龙身体哪怕最细微的角落处。
然后张腾和沐红袖就看见了极为让人惊悚的一幕。
那只庞大无比,单单一个龙头,就比得上囚龙两三个龙头的蜃龙头。片刻之后就好像融化了一样,而连通两只龙首的蜃气,就是吸管。
蜃龙头冰雪消融之后,化作淡灰色的液体,裹着无数的人脸,直接顺着蜃气过度到了囚龙体内。
肉眼可见的,囚龙身上原本明亮的金光渐渐暗淡下去。
有淡淡的灰色从它的体内泛起,一种极其浓重的枯萎死寂气息在囚龙身体里病毒般扩张。
那些平静的人脸这时候终于显出狰狞,张口细密地小口小口啃食着囚龙的身体,然后吐出失去水分,干枯的血肉。
这些血肉浸泡在囚龙原本的龙血里面,发酵一样堆积起来,充塞住了它体内每一个角阔。
这恐怕是一种堪比万虫噬体的痛苦。
即便是失去神智,几乎沦为傀儡的囚龙也避免不了生物最基础的感觉,强烈的痛楚让它停滞在空中的龙躯细微颤抖起来,龙嘴里发出了含糊的哽咽声。
张腾他们终于明白过来,捆龙索虽然捆住了这条囚龙,但是未必就是什么恶意。
反而是出手帮助囚龙的敖极说来反倒居心叵测,没安什么好心眼。
那边,那颗蜃龙头基本都融化成了液体,全部流入囚龙身体里面。
囚龙身上的金色龙鳞都被染成了枯灰色。
片片龙鳞锵然倒竖着,细密的血丝在龙鳞下的血肉表层起伏。
这条囚龙的身型不大一会儿赫然变大了足足两圈,几乎与敖极的无头龙躯相仿。
甚至龙鳞与龙爪的形状都有所变化,金属似的厚实茧状肌肤盖在它腹下的龙爪之上,锋利尖锐如神兵利器。细密的云纹螺旋着在爪间萦绕,淡淡的云气升腾,如雾似幻,里面有江海奔涌的涛声。
无数的水汽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旋转着裹在它的爪上,形成了一窝窝的泉眼,然后有暗蓝色的河水流淌下来,整个冥海畔的所有万鬼村范围里都下起了不停歇的毛毛细雨,淅淅沥沥地拍打在地面上。
张腾和沐红袖也没有什么可以躲雨的地方,眼见这里的好处捞的差不多了,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撒腿朝着冥海畔的位置跑去。
天空中,伴随着一身巨响,敖极的无头身躯突然炸裂开来。
但是所有的血肉骨骼都没有溅射分离,反而在敖极满是喜意的龙啸声中将囚龙包裹在里面,形成了一颗缓缓呼吸似跳动着的巨卵,掉落在地面上,表皮上面遍布暗青色的血管经络。
巨卵下面还有许多根须,深深扎入白骨堆中,也不知究竟探到多少深的地面里。
随着囚龙的沉睡,整个阴阳界里的最后一丝光亮终于也消散了个干净。
沉默的夜色将之前彻亮的天空拉上了幕布,寂静开始统治这片渺无生机的大地。
唯一的生灵盘踞在所有万鬼村中心的位置,心脏般地起伏跳动着。
里面酝酿着一头洪荒巨兽,还在匍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破壳而出。
敖极知道,那一天自然不远了。
……
冥海。
哭丧了好久的船夫依旧闷闷不乐地盘坐在木船上,嘴里不轻不重地骂着。
“杀千刀的敖极,你这一去倒是自由了,还卷走了我的宝贝。若是忘了我们的约定,老夫非弄死你不可。”
他正念叨着,远远两个人影扛着一根断裂的牙齿跑了过来。
船夫只用眼皮子夹了他们一眼,依旧打不起精神,根本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
沐红袖跑的气喘,额间出了些香汗。
只是龙血确实效果不凡,跑了这些路沐红袖也没有什么劳累的感觉,精神十足。
“可以带我们过冥海了吗?”
张腾指了指万鬼村漆黑的天空,笑眯眯地看着船夫:“你的目的达到了,囚龙已经脱困,捆龙索已经遁走了。”
“囚龙?”船夫楞了一下,转而反应过来,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焉头焉脑,无精打采地提起船桨,敲打了下船身,朝着他们点了点头:“上来吧。”
“冥海上风波难测,里面有大凶险。有些即便是我都不敢冒险。你们两个生者既然上了我的船,于情于理我都要叮嘱一句,免得坏了我的名声。”
“你们在冥海上只管闭眼,权当自己是个死人就好。若是有人喊你,千万不要反应回话,不然就是必死,我也救不了你。”
船夫这时候脸色严肃起来,耐心说道。
两人自然是听人劝吃饱饭,将船夫的告诫认真记在心里。
张腾心念一动,开口问道:“先生叫做什么?”
船夫有些惊异地瞥了他一眼,抚着自己颌下的三缕长须,面露自得:“看不出来,你倒是有些悟性。”
“先生不敢当,不过一个区区分水将军而已。”
他笑了一下,说到分水将军的时候脸上有些仇恨,更多的却是追忆之色。
张腾还没有反应过来,却感到边上的沐红袖扯了他一把,立刻心领神会,闭口不言了。
“走吧,上船。”
浩浩冥海中一叶扁舟如落叶,飘飘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