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像稻草人一样不吃不喝地躺了九天九夜,眼睛黑乎乎的,跟两块煤炭似的。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
有三摇摇欲坠地走过去开门,像站在最高最巧的树梢头一样不稳定。
“小八!”有三惊讶不已,面前站着一个绑着密不透风的纱带的小八,就像一个木乃伊归来一样。
“跟我出来。”不等有三同意低头或者拒绝摇头就扯着有三衣领出去了。
“等一下,等一下,”有三有气无力地跟布条一张垂在地上拖走。
到了一个寂静之地,阿八把有三狠狠地摔在地上,过了大半日,有三站了起来。
谁也没说话,阿八忍不住了,张开了口:“梦想家,我开门见山地跟你说,我不想在这个村子再见到你,你立马给我消失,最好死了干净。”
有三垂头不语,他还是愧疚,责备自己。
“你立马给我消失。给我消失。”阿八突然情绪失控地大喊。
有三抬头看了一下,默默地走回去,他回去收拾东西。
“站住,叫你消失你就消失,你当初怎么不会听话,不会听,不会听,”阿八说着,哭了起来。
那次,有三也是第一次醒着面对生死,以前都是直接昏厥过去。不过。谁能第一次就能勇敢无畏镇定自若面临生死,只能恐惧地软弱。
“回来,回来。”阿八朝着有三大喊。
有三顿了顿,阿八又走上去一胳膊勾倒有三,有三像长石板被勾塌下来。
“三天之后,马上给我离开这里。不然。一把火烧了你家。”阿八扔下话,头都不回就走了。
有三如同一条死鱼一样,恍恍惚惚地吃了牛肉拉面,不知不觉地回来。
有三回来后,把资料都烧了,拿了八个金黄金,坐在桌子前,写下一封信:
我挚爱的兄弟:
你受累了。
我这条鱼,有很多话很多话跟你说,但在你面前我就一言半语都难以启口,我只有在信里才能把千言万语一述而尽。
我知道我是一条懦弱无能,卑鄙无耻,肮脏下流的贱鱼。我写此信不是为了辩解我是如何如何的清白干净,不是的。
此信只是为了感谢你对我那胜于所谓血脉浓于水的感情。我们一起长大的,一起爬树,一起耍泥巴,一起飞啊跳啊蹭啊疾驰啊,那真是令我思念的岁月啊,我夜夜梦的,如果嘴角上扬微笑,那一定是同你一起的年华。如果就这么下去,我将是多么幸福啊。很可惜,后来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你说这一切都是天方夜谭,不要追求这缥缈无望的虚无,但我还是选择了,你与我割了蒲草席,可我至今依旧相信你我情比金坚,天长地久。
我知道,这是一条众叛亲离的道路,我亲爱的兄弟,对不起,我已经逆旅而上了,回不了头了。我的兄弟,我还是自始至终地深爱着你,你是我唯一的爱,爷爷死了,我就别无他爱了,我是孤苦伶仃的可怜者。
这一种感情不是千银万金就能鬻买得到的。我多渴望我倾尽所有的财富,换回曾经的我们,那段时光,老天爷告诉我,有三,醒醒吧,这是不可能的。
我的兄弟,我对你的爱是真挚的。我没见过我母亲,但我见过我父亲,他死得很走。爷爷又是不同年龄,很多事他都不理解,只有你了解我,就像左手知道右手的秘密一样。
我的兄弟,请允许我这么无耻地称呼你,我知道现在我没这个资格了,可我还是很强烈地渴望地这么称呼你,就像渴望呼吸一样渴望。
一条鱼的一生,很短暂,朝生夕死。如果能回去,我希望我们都能娶妻生儿,你带着儿子,我带着我女儿,携着各自的美丽的妻子到那青青之草上,静静地吹着风,说说话,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多美啊。
可是,我害了你,害了你一辈子,这是我最不能原谅我自己的地方,我情愿是我死在那大蛇口里都好过现在这么生不如死,那样会心安理得,死得舒舒服服。这样说,看起来很虚伪,很高尚,却实实在在是我深深切切的感情。
我不知道怎么办,爷爷死了,没有鱼再给我说,我该如何是好,我该怎么办,我是甚么鱼了。爷爷在的时候,我还能有所依赖,不至于这么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像被扭了头章鱼,胡乱地扭曲挣扎。
我的兄弟,即使你不残疾,我的所有财富都给你,我只拿了八个,我知道你也花不完,你的寿命也……哎,算了,这个就不必多说了。这辈子,我是无法还你了,下辈子来生我为你的哥哥,你是弟弟,让我为你挡一切风雨,一切伤害。
我的兄弟,我这就走了。我在这里只会让你难受,我这个恶心的东西,实在是不该出现在村子。我害了爷爷,还害了你,我十条命都不抵你半条。我知道我的命价值,连一块泥巴都没有,泥巴还能孕育一株草,甚至是一棵树。
我的兄弟,我走了,我这一去是回不来了,外面的世界太过于辽阔,而我太渺小了。我也许会死在某个坑里,或是一块石头旁,或是垃圾堆里。我不求你怜悯我,也不求你为我哭泣,我求你照顾好自己。
我真的回不来了。父亲的气泡车,我的咸水呼吸器,大陆呼吸器,天空飞行器,每一个都是难以实现跨越的天堑,我必定是纵身而下这万丈深渊,尸骨无存,我不后悔。这是除了你,爷爷带给我幸福外,又一个幸福的源泉。我时常梦到那片梦幻的大地,一望无际的大地,熙熙攘攘着各种各样的生命,还有那皑皑白雪的高颠与心旷神怡的海洋。
我的兄弟,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你说,但怕你没耐心读下去,只能搁到此为止。你那会就是嫌弃爷爷话多,不要了他的糖果,我又没有甚么糖果,只恳求你最后潦草地读一下,就一下就好了。
我真的不舍得,不舍得。因为只有在纸上,我才能把它以写的方式写出来。
好了。我的兄弟,真的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我挚爱的兄弟。
愿你安好
幸福美满
你的弟弟
有三
有三泣不成声,泪水打湿了信纸,久久静静地呆呆,再把信依次低叠好,用镇信石压好。
有三再收拾一下,不舍地锁了门,边走边回看,渐渐为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