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天阳听了契苾何力的话,回头看着海棠。
从她刚才的举动来看,侯天阳心中似乎已经猜到了七八,说道:“娘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姐姐,她叫海棠……”
海棠的心中早就起伏不定,一把抱住侯天阳便失声痛哭了起来。
侯天阳的眼中也流出了眼泪,轻声道:“姐姐……真的是姐姐……”
过了许久,两人的心绪平复了下来,秦怀玉和契苾何力也都为姐弟两人相认感到欣慰。
海棠急忙问道:“娘怎么样了?她老人家可好?”
侯天阳听了她的话,叹了口气说道:“娘在我五岁的时候,因为一场病已经去世了。”
海棠听到侯夫人已经去世,再次落下泪来。侯天阳安慰了姐姐几句,海棠这才止住了哭泣。海棠又向侯天阳介绍了姐夫和外甥。
但是时间容不得姐弟多做温存,已是刻不容缓,出征的大军在凉州只停滞整顿了半个时辰,便再次起兵西去。
此时的一万先锋军和前军五千会合,一万五千大军沿河西走廊,穿过甘、肃二州,朝玉门关而去。
玉门折冲都尉迎大军入关,秦怀玉坐镇中军大帐,与众将商讨下一步如何打算。
契苾何力说道:“我听说那苏宝同坐镇锁阳城,玉门关距锁阳城虽说不远,却隔了一条河,名曰冥水,需派一将前去打探,寻他一条过河之路。”
秦怀玉点了点头,问道:“何人敢前去打探?”
坐下众将皆领教过西蕃军的厉害,都吃过苏宝同的亏,是以不敢应声。
侯天阳忽然上前说道:“大帅,末将愿往。”
秦怀玉和契苾何力的眼神中俱是露出赞许之色,秦怀玉说道:“既然如此,侯将军可领玉门军六团三百人,先下冥水刺探敌情,不得擅自行动。”
侯天阳领命出帐,海棠跟了出来,手中拿了一件棉袍,递给了侯天阳。
海棠整了整侯天阳的盔甲,说道:“天寒地冻,这件棉袍是我亲手缝制,你且穿了再去。”
侯天阳披上棉袍,顿觉身子暖了,更令他暖的是姐姐关爱自己的那颗心。侯天阳辞别了姐姐,领了三百人向锁阳城方向而去。
冥水,即疏勒河,河的西面便是一片荒凉的戈壁。
侯天阳带着三百人绕过冥水,穿过戈壁,便遥遥望见了不远处的锁阳城,便下令就地安顿,不得明火,以免打草惊蛇。
锁阳城地处于荒滩,四周的地势纵然不高,却也可以对周围情况一目了然。
苏宝同坐镇锁阳城,听闻唐军已经兵发西征,早就做好了准备,大军营寨安扎在了城外五里,城中望楼也是日夜观察唐军的动向。
侯天阳望着远处的锁阳城,想不到敌军守卫防御的竟如此严密,想要潜入城中刺探敌情,恐怕是十分困难。
“小将军可是想要潜入敌营?”这时侯天阳身边有个军卒问道。
侯天阳看向这个军卒,只见他身材不高,体态微胖,也有二十多岁年纪。
侯天阳问道:“你是谁?”那军卒道:“末将常豹,玉门军六团校尉。”侯天阳道:“常校尉有何计较?”常豹说道:“末将愿先做打探。”侯天阳道:“你要带多少人?”常豹道:“末将只身前往便是,带的人越多,目标越是明显,更容易被发觉。”
侯天阳点了点头,便令常豹先去打探。常豹收拾妥当,只身前往了锁阳城。直到天色将夜,常豹便已经折返归来。
侯天阳问道:“常校尉可曾打探到什么消息?”
常豹说道:“末将摸近大营之后,发现大营之中守卫极为松懈,反倒是锁阳城内守卫甚是严谨,想必是城中来了什么大人物。”
侯天阳想了想,说道:“这会不会是敌军有意引我们中计?”
常豹点了点头道:“将军还是先将消息传回玉门关吧。”
侯天阳也是头一次行军打仗,纵读兵书,却临敌经验极少,又是有些少年心性,听了常豹的话甚是好奇。
侯天阳说道:“你说城外大营防卫松懈,我们可以先潜入城外营寨之中一探究竟,若敌军营寨当真空虚,我们何不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常豹问道:“小将军,这……贸然行动,恐怕有悖军令?”
侯天阳笑了笑,说道:“我们既然来打探消息,就应该把消息打探清楚。”
常豹看了看身后三百人,道:“既然小将军说了,末将愿随小将军同往。”话音刚落,他身后的那三百人也都纷纷响应。
侯天阳由于前来刺探敌情,并没有骑马,只是徒步带着三百人向锁阳城摸了过去。
此时的天色已晚,蕃寇的大营已经点起了火把。侯天阳等人刚刚靠近大营,就发现除了大营的辕门有几名守卫,果然整座大营只有不到两百人。
常豹安排了六个身手较好的人,欲从背后解决掉辕门的六个守卫。想不到这几个人的身手果然不错,每人从腰间拔出弯刀,将辕门的守卫放倒,直接被这个六人拉了回去。
侯天阳也是一时脑热,指挥着三百人一齐冲入了大营之中。但凡他有一些经验,定会瞧出此间的端倪。
守营的敌军见到唐军,纷纷四散奔逃,只有剩下一坐空荡荡地大寨。
周围的营帐内还亮着灯火,但是账外却是出奇的安静。
侯天阳带着三百人已经进入了大寨,顿时发觉有些不太对劲,大声道:“快退!”但是他的话已经说晚了,就在三百人想要退出敌营的时候,四面忽然喊杀声震天。
只见从四周的营帐中冲出许多的蕃兵,敌营之外也是火把通明,整座营寨都已经被蕃兵团团围住。
侯天阳暗暗叫苦,心中懊悔不已。
这时,中军帐门帘一挑,只见一人站在帐外,只见他头戴凤翼盔,斗大红缨满天威,身穿青铜甲,内衬绿绫袍,绣金龙凤腰,左手提大刀,右手按肋下单刀,正是那是长安城中逃走之人。
侯天阳看着眼前那人,问道:“你是何人?”
那将军仰天大笑,道:“本帅乃哈密国王驾下天冠大元帅苏宝同便是,你又是谁?”
侯天阳大吃一惊,想不要眼前这个人就是苏宝同,只得平下心来,说道:“我乃是唐军先锋游击将军侯天阳。”
苏宝同一愣,问道:“你当真就是侯天阳?”
侯天阳问道:“是又如何?”
苏宝同冷笑道:“你既然是侯天阳,今日你若肯降本帅,本帅就饶你性命。”
侯天阳傲然说道:“我既为唐将,岂能降寇?”
苏宝同冷冷地说道:“本帅已经给你活命的机会,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本帅无情!给我拿下!”随着一声令下,周围的蕃兵一拥而上。
侯天阳手握“金乌”,长枪一抖,将杀过来的一个蕃兵挑翻在地。眼见蕃兵人多势众,三百唐军也纷纷与敌军杀在一起。侯天阳手中的银枪一阵乱舞,杀倒蕃兵数十人,再找苏宝同已经不见了踪影。
侯天阳想要在乱军杀出一条血路,但还没到辕门,忽听头顶一阵呼啸,感觉到头顶有什么东西已经砸了过来。侯天阳猛地回身一躲,只见身后站着一个身高五尺的矮胖老者,一身乌麻布衣,已是满脸的花白胡须,双手拿着一对短锤狼牙棒。
那老头哈哈大笑道:“各位兄弟,这功劳可得让给我了吧?”他的话音刚落,又有七人已经围了上来。
侯天阳一看,这八个怪人衣着各异,手中的武器也是不同,心中暗想:“莫非这八个怪人就是苏宝同请来的武林人士?”
只见其余七人样貌各异,中间一人身材和手拿短锤狼牙棒的老者相仿,也是一身乌麻布衣,头戴一个破旧蓑笠,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手中握着一条长锤狼牙棒,那狼牙棒高又七尺有余,拿在那老头手中甚是别扭。
第二个怪人是个身材瘦高的和尚,一身破旧袈裟,头戴破戒金箍,却留着头发,活脱一个头陀打扮,手中拿着一条火龙方便铲。
第三个怪人是个驴脸汉子,下巴极长,身材却是壮硕,一身黑色裘衣,背上和两肋下有搭白补丁,手中一对乌铜钢鞭。
第四个怪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满脸的胡须,看上去却是傻头傻脑,一身土黄色裤挂,手中一口牛角双大刀。
第五个怪人也是一身黑色皮衣,个子也是不高,本来就是皮肤黝黑,在加上一身黑衣,在夜间活脱像个黑无常,双手拿着一对铁骨棒。
第六个怪人一身商贾打扮,身材矮胖,双腿却是细长,身上的衣服较之其他七人略显得阔绰,尖嘴小耳,手中一条链子鸡爪莲。
第七个怪人看上去却是较为正常,但体态好似柔弱无骨,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病痨鬼,脸色煞白,没有丝毫血色,双耳尖立,手中一对峨眉刺。
看到眼前这八个怪人,侯天阳不由觉得一身寒意,这八个人相貌怪异,任谁见了都会害怕。
只听黑汉子说道:“魏二哥,你倒是想得美,好容易兄弟几个立功之际到了,怎么说也得算我们兄弟一起的吧?”
那驴脸汉子说道:“敬老六,我看二哥说的不错,谁能拿到功劳就是谁的。”
黑汉子向驴脸汉子笑道:“卢四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我们兄弟八人一起相助苏帅,怎么能存异心呢?若我们兄弟能立首功,那苏宝同定会高看一眼。”
那矮胖富商道:“六哥说的没错,功劳可不能让一个人拿去了,怎么着也得平分才对。”
那高头陀冷笑道:“奚老六不愧是做生意的,这等账还要算得清清楚楚。”
矮胖富商道:“那当然了,不过我再怎么会算,也不及安三哥你啊。”
忽听那病痨鬼忽然说道:“都别吵了,听魏老大的。”
那六人似乎都忌惮这病痨鬼,当下都不在言语,俱是看向了蓑笠老头。
蓑笠老头手握着狼牙棒,却是冷冷地看向了侯天阳,说道:“娃娃,刚刚看苏帅有意收降于你,老夫也看你是个不错的人才,不如就此降了如何?”
那满脸胡须的汉子道:“大哥和他废什么话?老子已经等不及了,现在就要拿着娃娃立功!”它的话音刚落,挥舞着牛角双大刀,向侯天阳砍了过去。
这牛角双大刀样式奇特,刀柄两侧各有两口弯如牛角的大刀,刀刃锋利无比,立将起来七尺之长。
侯天阳不敢怠慢,举枪便挡,不料那大刀竟也不轻,重重地砸在金乌枪上,居然把侯天阳震退了数步。
“好大的力气……”侯天阳暗暗叫苦,这大刀至少八九十斤重,若要举起这口大刀,没有把子力气是不成的。
满脸胡须的大汉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娃娃还有两下子,竟然没被自己击飞。
侯天阳也不敢大意,挥枪朝那大汉刺了过去。
一旁的黑汉子冷笑道:“四哥,我看这娃娃倒是有些能耐,朱五哥一时可是拿不下他。”
驴脸汉子冷冷地说道:“要立功就一起上,何必对一个娃娃畏首畏尾?”说着举起了乌铜钢鞭向侯天阳甩了过去。
其余几个怪人都担心被夺了功劳,也都举起兵刃,向侯天阳杀了过去。唯有那个魏老大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说道:“留那娃娃的性命,活捉了去见元帅。”
侯天阳独自一人力战七怪,竟然也不慌乱,手中的枪竟没有丝毫乱了章法,攻守有序。只是这七个怪人的武功都是怪异,侯天阳临场应变也是吃力,但其枪法着实厉害,那七个怪人竟一时也难以拿下。
侯天阳心中越见烦躁,又见带来的那三百人俱数倒在了血泊之中,不由得的便乱了枪法,身上已然是受了伤,脚下一个不留神,竟被那矮胖富商的鸡爪莲拴住了脚踝,已被拉倒在地。
矮胖富商见已得手,心中大喜,便要扑上去拿侯天阳,身后那几个怪人怕矮胖富商拿了功劳,也都一拥而上。
就在那七人快要拿下侯天阳之际,忽听空中一声脆响,一条长鞭正打在那七人的武器之上,紧接着又是一声脆响,那七人只觉得眼前一阵疾风,纷纷退了回去。
侯天阳从地上翻身而起,只见一个青衣女子翩翩而至,挡在了侯天阳的身前,正是那日在长安城救下的苏锦莲。
苏锦莲见那七人退了几步,拉起侯天阳说道:“快走!”只见她长鞭一挥,摔倒了几名蕃兵,拉着侯天阳退出了大营。
那七个怪人刚要去追,魏老大忽然说道:“不必追了!看不到那是谁吗?”那七个怪人听了大哥的话,也只得退了回来。
苏锦莲拉着侯天阳跑出了数十里,不见身后追兵上来,便停了下来,说道:“这里想必已经安全了。”
侯天阳听她的话,依旧是那么冷冰冰地,不由得苦笑道:“多谢苏姑娘相救……”但觉得身上伤口似是撕裂,只得缓缓坐了下来。
苏锦莲看着侯天阳,正要想要说什么,侯天阳将金乌枪放在一旁,忽然开始脱身上的盔甲,不一会儿,便将上身脱得干净。
苏锦莲又羞又恼,慌忙转过身去捂住了双眼,娇嗔道:“你……你要干什么?”
侯天阳将白袍撕成了碎条,说道:“当然是包扎伤口啦!”
苏锦莲满脸通红,道:“那……那你干嘛……不说一声就……”
侯天阳被她的样子逗笑了,想要开个玩笑,便笑道:“反正你我都看了对方的身子,也算是扯平了。”
“你个臭流氓!”苏锦莲听了他的话气得恼羞成怒,回身便要给侯天阳一巴掌。
但这一次侯天阳早就做了防备,一把就抓住了苏锦莲的手腕,苏锦莲把他的上身看了个遍。侯天阳长得本来就白,再加上自幼练武,身上的肌肉更是结实,此时小腹和肋上都有一道伤口,已经开始淌出了血来。
苏锦莲满脸怒容,甩了他的手,又扭过身去不再理他,但想起侯天阳刚才说的话,不由得脸上又是一片潮红。
侯天阳自知过了头,便用碎布条开始缠绕伤口。
“你这样伤口会化脓的。”苏锦莲忽然头也不回地说道,接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瓶,给到了侯天阳说道:“这是金创药。”
侯天阳笑了笑,接过药来,把药粉抹在了伤处,再用布条包好了伤口。
但是他身后还有两三处伤口,自己根本就够不到。
侯天阳向苏锦莲笑道:“苏姑娘,能不能帮我个忙?”苏锦莲似乎还在生气,冷冷地说道:“做什么?”侯天阳道:“我背后还有两处伤,你能不能帮我……”
苏锦莲脸上又是一红,接过药瓶,起身慢慢到了侯天阳的身后,把药粉轻轻倒在了玉手上,向侯天阳后背的伤口上涂了过去。
侯天阳也感觉到了苏锦莲的玉手,虽然寒夜冰冷,但她的手似是温暖,竟不觉的脸上也红了起来。
苏锦莲上好了药,帮侯天阳包扎好了伤口,侯天阳这才穿起了衣服。
侯天阳看着苏锦莲,忽然问道:“苏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苏锦莲被他看的脸上又是一红,说道:“我哥哥是苏宝同,我当然会在这里了。”侯天阳问道:“那你为什么救我?”
苏锦莲想起侯天阳现在是大唐的将军,忽然一脸冷漠道:“你上次救了我,这次算我还了人情,你走吧!”
侯天阳这才明白,原来长安城那三个人就是苏宝同、苏锦莲和樊梨花。
侯天阳拄着长枪慢慢站了起来,说道:“那苏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苏锦莲冷冷地道:“那八个人是我哥哥请来的武林高手,人称‘东阳八怪’,日后你自己小心了。你我各为其主,今天我救你,下次沙场见面,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侯天阳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向玉门关的方向走了过去。
苏锦莲看着侯天阳远去的背影,想起长安城被侯天阳看去了身子,脸上又红了起来。
寒风呼啸,冷冽的夜风吹地侯天阳睁不开双眼。
身心疲惫的他,心中懊悔不听常豹的话,自己的意气用事,以至于带来的三百人俱是全军覆没。想到常豹,侯天阳这才发现,从一进入大营,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侯天阳足足走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便瞧见了远处的玉门关。侯天阳到了关口的时候,已经累得再也挺不住,身子瘫倒在地。
当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大帐之中,秦怀玉和契苾何力等人都坐在那里。
秦怀玉怒视着侯天阳厉声问道:“侯天阳,我给你带的三百人在哪儿?”
侯天阳慌忙跪了起来,道:“将军,末将中了敌军埋伏,带去的三百人……全军覆没。”
秦怀玉大怒,一指侯天阳道:“侯天阳不遵军令,擅自出兵,推出去军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