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澈回来的时候,居然还带了几壶酒。朵儿弄了一桌子的饭菜。齐悲笑着说,第一次感受到除了徒弟之外的关怀。三个人边吃边喝,不知不觉也就醉了。
朵儿拔出冷玥剑,齐悲亲自教她渡魂术。附在剑刃上的灵气逐渐消散,握在手中的分量也轻了一倍。齐澈只是笑。看着师父笑得开心,他感到很满足。他们之间是比亲生父亲还要亲近默契。
最后齐悲喝到脸上红了两大团,朵儿才放他离席回屋休息。齐澈要照顾师父就寝,被师父推了出来,“你们年轻人,说说笑笑,再呆一会。也别烦我。以后的路,以后再说。我要睡觉啦!”门关上的刹那,师徒二人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笑意。
朵儿仰着头,不让眼里的泪流下来。一口酒灌进去,舌尖已经感觉不到辣,心口郁结捶了几次也不舒服。“七,你陪我喝一会吧!今天特别想师父,想母亲,想师祖。想很多已经不在人世熟悉的人。呼……”她打个酒嗝,看着齐七回来落座,给他又斟满一杯,笑了一下……
“师父…从来不饮酒,上一次饮酒还是他听闻老友病故的消息。睡了三天,起来后闭口不提三天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我也到了……”齐澈没有说下去,他预感到了什么,眼圈有些红,一杯酒猛地灌下去。朵儿又给他倒了一杯。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花谷会来客人。也从没想过有一天,我能回到这里。谢谢你和齐先生,那么看的起我。”朵儿用左手去拿酒壶,却抓不住酒壶,怕齐七看出来便换了右手。
“你的左手,是因为永生花的才这样吗?”
“好像…是这样。我也不太清楚该怎么改善。就…这样随便,也就发现不到手有问题。”朵儿直接用酒壶喝,看着又大又圆的月亮,嗤笑道:“真是个好日子。”
齐先生休息的房间,窗户被一阵风吹开,吱呀吱呀的声音让他们很心烦。齐澈站起来想去关窗户,朵儿抓住他的手腕,一脸严肃道:“就…等等,再等等……”
花谷里,夜晚开放的花朵,乘着风顺着窗户飘进屋。直到能铺满那张床,才重归平静。
“我以为,师父有话对我说。”齐澈硬是把眼泪忍了回去,夺了朵儿的酒壶喝了一大口,不慎呛到痛哭流涕。
“原来你知道啊……”朵儿拍拍他的胳膊,说不出安慰的话。经历过多次的送别,静静的陪伴胜过千言万语。过了片刻,朵儿道:“花葬,可以护着亡者的灵识一天一宿。天亮后,我随你将齐先生护送回去。时间来得及还能赶上,上仙门点将。齐先生还说,要你别哭的太凶。他不喜欢…”
朵儿站起来,一个趔趄,冷玥悬在空中拦住她,“你要干嘛?我还有重要的事,别闹!”朵儿绕过它,又一次被阻挡。
“那就等等吧!”齐澈明白冷玥剑灵的意思,焦虑的搓着双手,眼睛看向师父的房间方向。
朵儿伸手后冷玥落在她的掌心,“我真是服了你。我们走吧!”她抱起桌上的瓷罐,“你别害怕,齐先生的身体会变成灰,掺杂着花瓣,收起来方便。花谷向来如此。”
进屋,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床上花瓣掺着骨灰,齐澈一捧一捧小心装入罐内。用白布包裹的很细心。天渐明亮,朵儿和齐澈分别御剑赶往乌山,送齐悲返回他多年修仙问道的地方。
乌山不高,云雾缭绕,又名雾山。齐澈掏出腰牌挂在腰间,亲自抱着师父的骨灰罐。朵儿帮他拿着齐先生的佩剑跟在后面。九位弟子站在中堂门口,各自眼神不同。
其中一人走上前,面向朵儿抱拳行礼,“乌山,大弟子,齐意。感谢您送师父回来。”
朵儿还礼,交付佩剑,客气道:“羽山,羽朵儿。晚辈惭愧。”
齐澈在九位师兄弟的注目下,抱着师父的骨灰去了寝房。天空阴沉,似乎要下一场阴雨。齐澈的三位师弟去准备饭菜,六位师兄中的三位陪在齐澈身边。
还有三位陪朵儿在中堂喝茶。
大师兄先开口道,“冒昧的问一句,你是和我师弟齐澈,如何认识的?”
朵儿回答,“路上偶然遇见,恰巧他暂时眼盲,一直到现在。齐先生……你们是怎么知道…?”
“我师父为人无拘束,对弟子学业的管教也是顺其自然。每个人主攻的方向不同。有占卜的,有问灵的,也有剑道正统的,修为不分高下。昨晚师父屋里养的灵草枯萎,师弟占卜知道师父寿数已尽。谢谢您。”大师兄很客气。
“应该的。希望没耽误上仙门的点将时间。也许齐先生,还有机会升入九霄。”朵儿说的很小心翼翼。
大师兄面露难色,遗憾道:“师父有训。仙逝后,骨灰埋在后院,建造供奉塔。镇守乌山,遥望百花谷。这一带内,十年后各处百花绽开,人丁兴旺将会生机勃勃。我们会尊重师父的遗嘱,努力照办。”
朵儿明白多说无益,喝茶躲避尴尬。
早饭,午饭,晚饭。三餐被人安排的待遇,朵儿还是第一次经受。乌山不大,中堂既是齐悲的寝房,也是修行的寮房。两边厢房,供弟子们回来居住。来去自由的规定,让齐悲的名声一路下滑,他本人倒是无所谓。
他们师兄弟,每人腰间围了白布,守孝期间一切从简。朵儿到了天黑后,才等来齐澈。这一日的变化,他憔悴不少。
“为何不进去?”齐澈坐在台阶上,发髻上添了白色发带,和朵儿头上的一模一样。
朵儿坐到他身边,“乌山都是男弟子,我怕进去不合规矩,齐先生是粗中有细的人。对了,和你说一声,我住在树上就成。讣告发出去,明早就得有仙友前来祭拜。你早点回去休息。”
“你能陪我多坐一会么?”齐澈看着前方很沮丧。“明日结束,我就要离开乌山。”
“为何?”朵儿惊讶他的决定,虽早已看出端倪却不好言说。九位师兄弟间似乎不睦。
“以后我在向你解释。”齐澈落寂的低下头,之后便一言不发。
深夜,大师兄和齐澈在中堂守着师父,简单布置了灵堂。
朵儿坐在院子不远处的树枝上,那棵树据说有几十年的光景,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没有虫子攀爬,还有入药安神的功效。她靠着树,瞌睡了一会,睡梦间脖颈处的花鬘淡化的几乎看不见。
大师兄泡好茶,递给齐澈一杯,又望向朵儿的方向,问道:“羽朵儿,真是你普通的道友?”
齐澈点头。
“师父说,当年他和何止前辈也是这样。因为一件事结伴走了几年,之后分道扬镳。真羡慕你们。人海茫茫,还能找到能聊得来的知己。”大师兄喝完又续了一杯。“她身上的花鬘,不是正道有的标志。你…可曾知道花谷,花谷主何琪?”
“那是她母亲。”齐澈回道。
“七师弟……”大师兄失声叫道。正在瞌睡的朵儿吓得一哆嗦睁开眼睛。
“就是恰好遇见。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的关系是这样。而且师父,从来没说花谷的人是外道。对不起,大师兄。我想一个人今夜守着师父。”齐澈跪坐在蒲团上,看着瓷罐红了双眼。
大师兄退出去,拿了蒲团在门口打坐。朵儿抱着冷玥,左手上的花鬘颜色淡了一些,她用布条缠在手上以免被人看到。乌山的晚上静悄悄,像极了流浪在外,躺在荒野听风声的时候。朵儿这样想着,又抱着剑瞌睡了。
吊唁的人来的比预想要早。朵儿帮忙打扫了院子,就在树下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写下名字,进门上香祭拜,和十个弟子说几句安慰的话。着急的,下山归家。不着急的,找地方坐下喝茶聊天。
文雅带着陈家和文家的代表一同前来。同是家中办丧事,腰间同样系着白色布条。熟悉的仙友过来说几句安慰的话。被乌山的大弟子引导着,登记,上香完毕。文雅来到朵儿身边坐下。小师弟送来两盏茶。
“陈星还在主持丧事,我……”
“对不起。我……没料到,你们会返回来。”
“陈星说,没办法抛弃羽山的同门。我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我们一起进入地堡。这不怪任何人。师父不是讲过么。一切皆前因,现在已结果。都是每个人的宿命罢了。我能理解,陈星,就给她一些时间……”
“谢谢。”
“这回沈家应该死心了。五星阵,破了风邪,火图腾。知道这件事的人,仅剩羽山掌门一个人。你呢?以后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也没打算……”
“听齐意说,是你和齐澈送仙长回来的?”
“嗯。他在花谷仙逝。一点准备也没有……”
“当初的日子多好啊?只学本事,不计较家庭和出身。每个人都是笑脸。吃的香、睡的好。根本不计较什么得失。”
“都要经过长大。总不能一直当小孩子。”
“有时间,来找我们玩。别一个人四处溜达。”
“好。”朵儿感激的看着她。文雅起身带着家丁离开。门口撞见前来的沈宗主,其他修士见到急忙起身行礼。齐意出来迎接,登记,上香,看着关系很熟络的模样。
沈宗主被请到上座,大家七嘴八舌的询问火图腾的事。文雅趁乱带人离开。
“大家稍安勿躁。咱们都是来祭拜齐悲齐先生。以后乌山各处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咱们都要毫无保留的伸出援手。只有咱们平仙门的和谐,才能世间各处平安和乐。”沈宗主会说漂亮话,引来无数称赞的掌声。
朵儿已经知道他的为人,对这种虚妄的场景无法适应,抱着冷玥默默走到外面稍远的地方。
时辰一到。齐澈抱着师父的骨灰罐,放到挖好的坑里。十个弟子动手填平又陇了坟包。立了墓碑,上香,叩拜。齐意打开前一晚写好的生平文,刚念完第一行……
朵儿站在最后一排,靠着一颗歪脖树,左手双指运转永生花的灵力。齐悲的坟包上顶出一个绿色的藤蔓,沿着坟包慢慢生长叶子,长出花骨朵,开出五颜六色的花,覆盖住了他孤零零的坟墓。这一幕招来附近觅食的蝴蝶和蜜蜂。前来祭拜的朋友都被吓得不轻。
齐澈明白,这是朵儿做的,便感激的看向她。一身水蓝色武服,风卷起白色的发带,还有一些散碎的头发。她拿着冷玥背在身后,有节奏的敲打手腕,对齐先生做着最后的道别。
乌山,瞬间多了百花点缀,像何止前来送别老友一样……
送走所有客人。
齐澈简单收拾自己的东西,将包裹背在身后。前去和诸位师兄弟道别。尤其三位师弟对他依依不舍。六位师兄,多年游聚世间普通百姓聚居的地方。在市井中的历练,多了烟火之气。
“大师兄,该说再见了。齐七,对大家有愧。没能照顾好师父……”说着他哽咽,眼圈又红了。
齐意抱住他,轻拍后背,像小时候一样,安慰道:“咱们就不说这些了。生死有命,不是咱们说抓住就能如愿的。在外面走累了,就回来住几天。咱们师兄弟轮流守着乌山。”
齐澈和大家道别,消失在黑夜中。
下山的路不好走,每个台阶都是不完整的夯土,也记不清师父背了他几回。小时候练功总受伤,到了晚上从梦中惊厥哭喊。师父就背着他在院子里来回溜达。直到他睡着才回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