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考场，黎铭松了一口气，在去上厕所的路上不时有校对答案和议论卷子的声音传入耳蜗，令人烦躁。
刚出洗手间黎铭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顾正韩消瘦的背影，他没背书包，口袋鼓鼓的，穿过人流朝楼梯道走下去。不知怎的，黎铭跟了上去，其实不是想跟上去，而是想去的地方刚好同路，好奇心驱使让他跟着顾正韩走了一段路。
后操场那个经常受照明灯照顾的偏僻的角落里，花已经枯萎了。花瓣垂向地面，花心却始终面对着照明灯。小野花在照明灯的光芒下，完成了一次生命的绽放，它在枯萎前向照明灯展现了它生命中的最美。
顾正韩走到那个角落，看着已败的小野花，随手将那些枯萎的花瓣一瓣一瓣的摘下埋进枝干旁边的泥土里。
黎铭看到陆羽秋在小凉亭里被一群拿着卷子的人围着，她脸色不太好的耐着心跟那些人交流。黎铭觉得她的演技真差，把心里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那些人在面对她这样的表情还能不依不饶，也是很爱学习了。
“孔老先生，我们算是缘尽了。”顾正韩在那个偏僻的角落席地而坐，他看着坐立在他对面的图书馆外的孔子雕塑，忽然笑了笑，喃喃自语，一股酸胀感冲上鼻头。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包“双喜”牌香烟和一把火机，口袋失去填充物塌了下去。他娴熟的用两根手指夹出一根烟在嘴里咬住，歪着头，一手遮着风，一手点火。
黎铭走到顾正韩旁边坐下，顾正韩吐出了一圈灰蓝。
“让花一直这样下去多好，能保持美丽的姿态走去。”黎铭看着角落里没了几瓣花瓣的残花说道。
“这样它能活久一点，那些花瓣已经枯萎了，再留着也是累赘，没有留恋的必要，摘掉便是了。”顾正韩又重重地吸了一口，吐出。
“你不去吃饭吗？”顾正韩看着正往回走的陆羽秋和跟在她屁股后面一群有说有笑的人。
“不吃了，今天没胃口。”
这个角落是多么孤独，就连接近午间的阳光都进不来。干燥的风将残花的枝干吹断，顾正韩烦躁地将花连根拔起丢在一旁。
“为什么拔掉？”
“影响幼苗。”顾正韩将烟蒂丢在地上，顺手又抽出一根烟点燃，“你作文写的是什么？”
“抽烟。”黎铭细细地闻了闻顾正韩吐出来的烟雾。
顾正韩递了一根烟过去，道：“别吸二手烟啊，危害大。”
“反正都有危害。”黎铭笑着接过烟，“对了，你的作文写的什么？”
死亡——
树间响起了飞鸟起飞的扑凌声。
“我喜欢抽烟时那晕眩感。”顾正韩把烟摁灭在地面上，“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挺好的。”
“可以逃避是吧？”黎铭明亮的双眸像那晚清冷的弯月，顾正韩的影像扭曲的映在那双明亮如弯月的瞳孔上，“你要一直当逃兵，一直当下去吗？”
黎铭的话像利剑直穿顾正韩左胸，顾正韩怒火中烧，大吼：“你又懂什么？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少在这恶心人了！”
顾正韩发泄完，泪水从鼻翼两侧安静的串流滴在地面上，他不再说话，咬出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点燃。
“我是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总要向前看不是吗？”黎铭安慰着说道。
“你心灵鸡汤看多了吧。”心情平静下来后的顾正韩调侃他，转头发现黎铭已经拿起他放在旁边的打火机点燃了烟抽起来了。
“所以，发生了什么事呢？能和我讲一下吗？我不知道会不会减免你的痛苦，但应该能让你舒服一点。”黎铭狠狠地抽了一口，将烟雾吸进肺里，吐出，瞳孔缓缓放大了些，“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确实也让我躲了一阵子。”
顾正韩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嘶哑的喉咙不断抽噎着，半晌后，顾正韩才缓缓抬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的孔子雕塑。
“我爸在我中考前被查出肝癌，因为长期应酬，肝被喝坏了。”顾正韩顿了一下，像是有石头压着喉咙，又哽咽了一下，“癌细胞已经扩散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化疗。所以我在得知中考成绩不理想后参加了华建的自主招生考，华建给我减免了一半的费用，另一半学费是开学前找展帆他们家借的。”
黎铭听完后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现在的顾正韩，他没有体会过这种感受，但他知道，顾正韩一定难受到了极点才会染上了烟瘾。
“你肯定体会不到那种绝望吧，哈哈哈。”顾正韩笑了起来，“不久后我可能就要跟孔老先生和你们说再见了。”
“别这样，总会有办法的，钱的事是大人们的事，你没必要太过担心。”黎铭忽然发现自己没法感知到顾正韩的痛楚，只能尽量的安慰，他不知道失去亲人的感受，但他明白没有亲人的无助和孤独。
在低眉无语时，黎铭在恍惚间闻到了自己眼角潮湿的味道。
哭了——没有理由，不为什么，不受控制。
“你说得可真轻松。”顾正韩憋嘴一笑，“家里的积蓄已经用完了，亲戚都借遍了。父亲的朋友在得知情况后把公司的骨干都挖走了，另起炉灶。母亲体弱，家里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所以，我从工地里的工友那里学会了抽烟。”
午间的太阳在操场的水泥地上泛起刺眼的白光，但却始终无法穿透阻碍来照亮这个阴暗的角落。
黎铭把烟摁灭，烟雾从地上袅袅升起，看着顾正韩那宽大的肩膀，说不上来的压力让他重归沉默。
许久，顾正韩把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站起身来，道：“走吧，吃饭去？”
“可惜烟没了，不然我可以再陪你一会儿。”黎铭站起来，笑了笑，“等下次有机会灌你个几斤二锅头，看我不把你的话都套出来。”
“黎铭，讲一下为什么烟让你躲了一阵子。”
“太长了，下次有机会再讲吧。”
少年重新回到阳光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