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任清尘回来的时候,兰延陵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抱着湛卢发呆。东方云带他围着归山绕了大半圈,看了许多新奇事物,心中十分满足,见着兰延陵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猜与东方镜有关,他这小师弟是果真下定决心解除婚约了?
“怎么这副样子。”任清尘在台阶上也坐下来,兰延陵苦着脸说,“师兄,我又呆又笨,你不在,我连解除婚约这种事都办不好。”
任清尘说,“你跟东方姑娘聊过了?”
“嗯。”兰延陵说,“本来……本来都说好要解除婚约了,可是我……”他低下头,一副懊恼不已的样子。
“你还真打算解除婚约?”任清尘觉得他好笑,于是道,“我昨天见东方姑娘,没有一处不好,名门闺秀,相貌倾城,哪一点都配得上兰家。昨晚我们一起用餐,她数次看向你,我看她没有你想的那什么喜欢别人,倒是对你有些意思。”
兰延陵突然抬起头,直直盯着任清尘,任清尘继续说,“她要是对你无意,东方云今日与我一同出门之时定会提起,他什么都没说,我看东方云也不反对这门亲事,如此顺风顺水之时,你还要解约?”
“我……我……”
任清尘见他彷徨无措,便道,“你只说,你喜不喜欢东方姑娘?”
兰延陵被他问的有些懵,“东方家主与你提些什么了?”
“他与我提些什么不重要,倒是你,你到底喜不喜欢东方姑娘?”任清尘语重心长的说,“这件事很重要。”
“我也不知道喜不喜欢。”兰延陵垂下头,沮丧的说,“今天我跟东方姑娘说,想解除婚约,她答应了……可我……我……”兰延陵拍着脑袋“我跟东方姑娘说,能不能让我再考虑考虑……”
任清尘等着兰延陵,这种话他也说得出口,东方镜身世清白天姿国色,能娶到这样的妻子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自己这小师弟倒是跑去跟她说什么‘解除婚约’,东方镜答应下来,他竟然反悔,还说让东方镜‘等他考虑’。
就算东方镜体贴大度善解人意,这样的事若让东方云知晓,自己妹妹被人挑来捡去,还不勃然大怒把他们赶出东方家?自己这小师弟实在忒不会说话,平白惹了这么多麻烦。
兰延陵心思单纯,自是没有任清尘考虑的如此周全,他一念之间说出的话,自己也不知会惹人怎样想,他不知如何选择,正在苦思冥想,任清尘却突然站起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你这个傻子。”
兰延陵大惊失色抬头看任清尘,发现他面带怒色,小时候兰翁让任清尘督促兰延陵习文的时候,兰延陵不开窍任清尘总是这样拍他的头,这代表他一定做错了事。
任清尘瞪他一眼,兰延陵垂下眸子准备听他训斥。
任清尘终是什么都没说,这是他的终身大事,他没有资格指手画脚,同时任清尘也疼惜这小师弟,不愿他因为任何人的看法而做出不符合自己内心的决定。
他叹了口气,“东方镜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你说要再考虑考虑,她怎么说?”任清尘觉得兰延陵还是那颗榆木脑袋不开窍。
“啊……她说当然好。”兰延陵说,“她说这种终身大事,确实应该好好考虑一下的。”
“那就可以确定了。”任清尘翻个白眼,说,“东方镜有些喜欢你,这种事女儿家不好意思开口说。”
兰延陵目瞪口呆,“什么?”
“没拒绝就是喜欢。”任清尘微微一笑,说,“你还是好好考虑,至少我觉得东方姑娘人很不错。”
兰延陵说,“她……”
“不过也不急在一时,这是你们两个的事。”任清尘道,“今天休整一日,明天我要启程去找悠王,你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走?”
“当然跟师兄一起。”兰延陵立刻说,“我出家门的时候答应保护师兄安全!而且我也不想在这里留太长时间……”
“那今日晚间就与东方家主道别。”任清尘道。
“师兄很着急吗?”兰延陵突然问。
任清尘说,“什么?”
“悠王的事。”兰延陵突然说。
自己这个小师弟虽说不太懂人情世故,观察事物却很细腻,任清尘自以为自己没露出过于急切的神思,兰延陵却依旧有所察觉。
任清尘道“说来急,也是不急,毕竟一年的时间,而且……”兰延陵问,“什么?”任清尘道,“一年,可能根本找不到悠王。这么多年了,连他是不是还活着都不清楚,便说走访查勘也少说需要三四年时间,更别说用一年时间找个人。”
兰延陵道,“这如何是好?我们寻访灵验寺庙,请他们卜算悠王的下落?”
任清尘摆摆手,“子曰:敬鬼神而远之。神鬼之说只当一听,不可全信。”兰延陵道,“既然是如此要紧的事,师兄并不急躁,可是自有打算?”
“你可知道梁王谋反案?”任清尘道。
兰延陵道“知道这件事,听姐姐说震动朝野,但我们身在江湖了解也不多。”任清尘点点头,“梁王乃是陛下第三子,一直以来被陛下寄予厚望,监国多年,至仁至善,从未有不妥之处,虽然陛下不曾立梁王为太子,但心里早已决定让他继承皇位,毕竟除去梁王,陛下也没有其余能够继承大统的皇子。”
“既然陛下已经打算让梁王继承皇位,又何以闹出谋反案来?”兰延陵问。
任清尘低下头,“一年前,左仆射王敷奉命主持狭迁款事务,那时时任明州刺史的赵峰在明州实行狭迁款,政绩显著,陛下下令嘉奖。赵峰进京汇报时,正值户部侍郎之位空缺,你也知道京官比地方官要贵一些,赵峰想谋个户部侍郎之位,于是派人四处走动,求到了梁王府上,送上了十万两银的厚礼,求梁王替他在陛下面前美言。”
兰延陵睁大眼,“梁王收下了?”
“梁王是孝子,虽然知道赵峰出手阔绰,不是清官,但当时梁王想为陛下修缮翠微宫,手头缺钱,于是就收下了银子。”任清尘苦笑一声,“谁成想这个时候,明州突然有百姓进京上访,求到了大理寺卿刘世达那处,说赵峰在明州胡作非为,借狭迁款之策联合明州大户从中倒卖徒弟,逼迫百姓迁出肥美的狭乡,迁往贫瘠的宽乡……刘世达也觉此事重大,不敢擅作主张,连忙汇报左仆射王敷,正巧苏扶疏在老师府上。”
“苏大人……?”兰延陵略微想了想,问,“我记得姐姐与我讲过,我朝虽是尚书令开府总领国政,但除去第一任尚书令素心候,后面几任尚书令都分为两人,名为左右仆射,现在也是左仆射王敷领政较多,右仆射苏扶疏听说只是因姐姐苏贵妃之故出任高官,很少管事,怎么这次陛下派他查案?”
任清尘笑了两声,“民间传闻苏大人是靠女人的裙带做上右仆射,实在有失偏颇,可知每年与海外各国贸易来往都是苏大人出面,只是他身子似乎不好,与陛下请了病假,不领政,国事都由王大人统领这倒不假。”
兰延陵道,“这我倒不知道。”任清尘道,“苏扶疏不似世人传闻的那样只靠裙带枕头上位,据说此人擅长舞文弄墨,琴棋书画样样堪称国手,我倒是颇想与他手谈一局……”
兰延陵知道任清尘长于棋技,迄今还未遇到敌手,只是他要继承父亲任光的意思入仕,对棋艺的兴趣淡了许多,现在越发生疏了。兰延陵说“既然这位苏大人不怎么管事,这次怎么突然请缨查案?”
“众所周知,苏扶疏与梁王乃是死敌,知道这事后,立刻汇报陛下,并大肆宣扬。果不其然,陛下震怒,派遣苏扶疏前往明州彻查案情。”任清尘说,“他在明州动了多少手脚,自然没人能知道,只知道明州官员让他砍了大半,弄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这案子折腾了两个多月,苏扶疏上表查清案情,梁王怕他牵涉自己,于是派人在路上设伏杀他。”
任清尘看了兰延陵一眼,道,“没杀成,反倒让苏扶疏抓住了把柄,擒了那刺客,不知用了何等刑罚,那刺客反咬梁王一口,说梁王意图谋反。”
“这……陛下信他了?”兰延陵不敢置信,“这明明就是诬陷,陛下没有细查就相信苏扶疏吗?他宁愿信一个外人,都不信自己的亲儿子?”
“谋反事大。”任清尘说,“陛下马上叫人查封梁王的府邸,在马房内查封出数百具铠甲,这事梁王是洗不清的,于是陛下下旨禁足梁王,由苏扶疏全权彻查此案。”
“也不知苏扶疏是如何审讯的,梁王禁足不久,就被发现悬梁自尽,只留下血书,承认了意图谋反之事,陛下大怒,苏扶疏也借此大做文章,将梁王党羽一举铲除,如此一来……陛下唯一可继位的皇子也不存在了。”
兰延陵沉默半晌,“师兄,梁王是苏扶疏逼死的吗?”
任清尘慢慢的说,“除非苏扶疏亲口承认,否则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但唯一可确认的是,梁王已死,苏扶疏与他的云国府是唯一的受益者,毕竟如今苏贵妃有孕在身,只有梁王死了,苏贵妃腹中的孩子才有可能继承皇位。”
兰延陵怒道,“为了让自己的外甥继位,这就是苏扶疏逼死梁王的理由?!”
“这个理由对苏扶疏来说,足够了。”
他心里苦涩,这几年大宜江山风雨飘摇,自元庚皇帝继位,内有天灾不断,外有室韦、契丹强敌环绕,如今再多个苏扶疏搅乱朝局,百姓的日子不知有多难过。
出洛阳的时候,王敷曾与他促膝长谈,许诺若是他能找到悠王,定然上表请封任清尘为太子洗马,待到太子继位,他就可位列三公,光宗耀祖。
任清尘心里一点都不在乎官位大小,且不说他现在找不到悠王,就算能找得到,二十三年的乡野生活,他还适不适合做一个皇帝,能否承受的起朝野纷争,这也是元庚皇帝必须考虑的,因此他只是封李舒雨为悠王,并没有直接封为太子,便是有此观察取舍之意,而王敷给他的官职是太子洗马,可见若无大故,李舒雨是能顺利被立为太子的。
只是……在苏扶疏如此权势滔天,举朝都等待苏贵妃产子之时寻找李舒雨,若是让苏扶疏知道了悠王还活着,不知是否会对李舒雨动手,到时他身为太子洗马,荣辱定会与这个他尚未找到的李舒雨绑在一起,届时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任清尘心中烦乱,李舒雨究竟还是早些找到的好,只是找到了也不能贸然带回洛阳,否则必然落入彀中,成为苏扶疏的垫脚石,而任清尘一点都不敢赌王敷能否在苏扶疏手里保得下自己和李舒雨。
这都是后话,如今也没有线索,且不说找不到李舒雨,就算找到了,若赵才人已死,谁又能证明他就是当年走失的那个婴孩?
一切都没有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