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渊国,城北郊野。
少女御着一匹雪色马驹,高高的马尾髻由十二颗等圆的莹白珍珠扣住,一身嫣红色窄袖缎裙,腰里系着一条蝴蝶长穗带,裙裾迎风而舞,丝带猎猎飘动。
有种张扬的美,在一簇银耳领的衬托下更明艳动人。
“爽哉!在国子监听夫子絮絮叨叨,哪有出来兜风来的逍遥自在。”赫连婉的脸上绽放出俏皮的笑,说完用力往后扯动缰绳,望着不远处人头攒动的长州城。
虽是从国子监逃学出来的,但赫连婉丝毫不慌,在城中依然悠哉悠哉的牵着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游动。
她停在冰糖葫芦的小摊前,递上铜板:“来一串。”
买完糖葫芦,赫连婉并不打算即刻回去,逍遥一刻是一刻嘛。早些回去的话,必然又是一顿暴风骤雨,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她把马拴在糖葫芦摊支草棚的细柱子上,山楂果把腮帮子塞的鼓鼓囊囊,一蹦一跳的朝一座大茶楼走去。
“唷,姑娘来了,听书二两银子,茶水糕点半吊钱,您是去贵宾座还是普通座?贵宾座外加三吊钱。”
茶楼小二热情的招呼着。
“才几天就涨价了呀?”赫连婉一边含糊不清道,一边丢给他钱袋。
赫连婉从昨日就打着逃学的小算盘,不然也来不及把钱袋装的沉甸甸的。
“东家的意思,小的也不敢过问。”小二爽利的收了银子,笑容可掬,“姑娘随便坐,咱这就给姑娘上茶去!”
赫连婉走向贵宾座,轻车熟路的找到她常坐的座位,准备解决掉最后一颗山楂果。
贵宾座的人不多,毕竟人们听书就是图个乐子,没那么多规矩,除了达官显贵要彰显自己的地位,贵宾座基本是空荡荡的。
而赫连婉自然无心彰显什么地位,她选贵宾座,纯属是因为这里的糕点更美味。
“上回我们讲到西狄国的九方大将军,我们接着上回讲!”
“听闻这九方大将军,年少时英明神武,力大如牛,传说他在三十岁的时候,在野外徒手杀了三狼一虎!他为西狄立下了赫赫战功,收复失地百里,征服蛮夷氏族,可谓一代天骄,天选的战神!”
有书客道:“可惜天选的战神也投降于长孙氏的铁骑下了!”
“可想而知,长孙氏是有多凶残。”
“长孙氏咱们下回再讲。”
……
说书先生说得激奋昂扬,唾沫星子纵横茶楼,恨不得把九方大将军从西狄搬到东渊来,让大家狠狠见识一番。
赫连婉面无表情的喝了口清茶,内心毫无波澜起伏。她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儿,幼时就见过被说书人吹捧的不得了的战神九方大将军。那时候他还年轻,在赫连婉的记忆里,神话一般的九方将军是个彪里彪气,有着长长络腮胡的壮汉。
有书客不禁发问:“先生,九方家世代武将,可九方大将军的幼子九方砚舟竟然弃武从文,还要来咱们东渊殿试呢,好好的世袭将军不做,非要做个文臣,真让人搞不懂!”
说书先生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神情,缓缓开口:“不错,此事在西狄已是人尽皆知!后日就是殿试之日,想必九方公子现已到达长州了!咱们今日主要就来说说他!”
说到这里,赫连婉感到身侧一阵清风,撩动她的发丝。
赫连婉很懵,这人怎么坐到自己旁边了?
身旁的玄衣少年,斜挎一柄细长的银色弯刀,广袖翩然,绣着暗金色纹路的皮制腰封间,挂着一枚流苏玉佩。身后还跟着人高马大的侍从。
“嘿,这位公子?”她试探性的开口。
对方淡淡的看她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刚好盛满一捧阳光。
赫连婉用余光看着他,这厮不会是来蹭座的吧?可这一笑是什么意思?色诱?
诚然,这招对赫连婉确实有用,很有用。
两人都不语,好像对方是空气似的。
说书人那个唾沫星子,播撒的是热火朝天,开始声情并茂的介绍九方大将军那弃武从文的儿子——九方砚舟。
大概就是讲那九方公子潜心修学,学富五车,十余年从未踏出将军府一步。一个月前从明撒城启程出发殿试,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把满街的姑娘迷得七荤八素,满楼红袖招。
有书客问:“那九方公子长得什么俊模样?”
说书先生唏嘘一番:“自然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竟丝毫没有继承父亲的粗犷。”
“这一路来,听沿途的姑娘们说,他墨发微卷,清润十分,不像平常读书人文弱,反倒有几分谪仙的风骨!宽肩窄腰,身形颀长。鼻梁高挺,面容白净,最最勾人的呐,是那双丹凤眼,霞姿月韵,风华无双。与他父亲简直是两个极端!”
赫连婉憋笑问:“你这是在变相说九方大将军相貌丑陋吗?”
台下哄然大笑,玄衣少年也勾起唇角。
“也可以这么说,但人不可貌相。”说书先生打圆场道,“听说不少官家小姐还为他得了相思病,美貌的郡主也追随他一路到了东渊。”
底下亦是唏嘘不已。
赫连婉磕着瓜子,嘀咕道:“有这么邪乎?那九方公子莫不是成了勾人的妖精了?”
玄衣少年表情复杂,最终忍俊不禁,对她说:“勾人的妖精不敢当,但委实说的太邪乎了。”谁还不是人云亦云,道听途说?
闻言,赫连婉瞥他一眼,就是这一瞥,她怔住了。
说书中可能有哗众取宠的夸张成分,但有些事也并非空穴来风。就比如刚刚说的那九方公子的长相,竟然与眼前的玄衣少年的脸庞完美契合,只是他比书中的人多了几分烟火气。
真真儿是惊鸿一瞥。
“姑娘这么看我作甚?”九方砚舟感觉到一束灼热的目光投向自己。
她倏的从思绪中跳出来,看着他,感慨道:“太像了,太像了。”
“像什么?”他挑眉问。
赫连婉一本正经的调戏:“勾人的妖精。”
“这么邪乎?”他平静的喝了口茶,不辨喜怒,好似说的不是自己。
“这位公子,你不会就是弃武从文的九方公子吧?”
“姑娘觉得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吧。”他不置可否。
这是个什么回答?
赫连婉努努嘴:“我觉得是。”
“为何觉得我是?”
“公子觉得是为何,便是为何吧。”赫连婉从善如流,有样学样。
“……”
“方才出去闲逛了一会儿,不想回来预订的座位被姑娘坐了。”九方砚舟道。
赫连婉的表情一时间变化莫测,什么蹭座,什么色诱!明明是她坐错了座位啊!
可她每次来都是坐这个座的,不行,不能给他让座。长得好看也不行!她就是这么理不直气也壮。
她打了个哈哈,扶额道:“哎,临时换座怪尴尬的,再者说我也付了银子呀,一个人一桌冷冷清清的,两个人也热闹不是?咱俩就凑合凑合一桌?”
九方砚舟身后的侍卫满脸黑线:你尴尬?再没有比你自然的了,你说你尴尬?脸上分明写着“我就不走”四个字。
“在下并没有让姑娘换座的意思。”
“那你提它作甚?”
“以免让姑娘觉得在下有占便宜之嫌。”
“……”
话语间,茶楼外一阵人声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