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走廊尽头的雅间里,袅袅余香从雕刻精致的紫金香炉里升起。
楠木案几前的软垫上,坐着一位略显苍老男人,但从穿着打扮来看,倒是个有头有脸的勋贵。
“丞相?”赫连婉猫着腰,趴着窗户缝往里瞧。
“丞相怎么会在此?”一旁的九方砚舟压低声音问。
“丞相是她亲爹。”赫连婉回答道,睁圆了眼,恍然大悟。
原来宋昭仪只是借祈福的由头,偷偷来见丞相,所以才假装去了一趟福源寺。
可见自己的父亲,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能说其中必有蹊跷,父女二人在商议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遥儿,王上打算如何处置邱氏?可有探到口风?”丞相问。
“王上想要彻查清楚,说要连根拔起,一个不留。”宋昭仪蹙紧眉头,抓住丞相的衣袖,“父亲,长公主也有意参与进来,听说她还去提审过邱异山……别说后位了,再不想办法,宋家就完了!”
丞相老谋深算,思忖道:“遥儿且安心,为父会尽快妥善处理。你要小心长公主,这后位早晚是我们宋家的。”
看他颇有底气,宋昭仪安心不少,与丞相闲聊了几句就不多耽搁,准备出去。
九方砚舟揽过探头探脑的赫连婉,神不知鬼不觉,一溜烟儿就绕到了一楼。
回到方桌前,赫连婉伸出大拇指:“好功夫呀。”
“我早些年在大理寺拜过师,平日里少不了暗中查案,这只是基本功。”九方砚舟挑挑眉。
“原来是有经验。”赫连婉笑嘻嘻的说,看着远去的紫顶马车,敛了笑容,“早该想到与丞相有关,邱氏是他的表亲,平素来往密切,现下邱氏出了事,他又怎会坐的住。”
九方砚舟神色若深地看着她,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仿佛什么都知道。
“他两家狼狈为奸,一听王上要彻查,自然是怕牵连自家。”他拈起茶杯道。
赫连婉点点头,听见酒楼外热闹非凡,好像是附近的酝香阁正在竞选花魁。赫连婉一身女子打扮,不方便进去,但站在门外凑个热闹总没问题吧。
“不说这个了。”她笑眯眯道:“小夫子,我们去看个热闹吧,你不是也想出来逛逛么?”
“逛青楼?”
“对啊对啊,我们就站在门外看几眼美人,不干别的,权当消遣啦。”说着赫连婉就兴冲冲的拉起他走出酒楼。
九方砚舟意味深长:“就算想干别的你也干不了。”
“啊?你说什么?”
“我说好。”
酝香阁里人头攒动,台下的看客围了个水泄不通。台上的老鸨招呼着姑娘们上台,一个个身段曼妙,媚眼如丝。
赫连婉撒欢儿似的跑出去,伸长脖子一蹦一跳的看。
姑娘们都已就位,准备展示才艺。要说这上等青楼的姑娘都是各怀绝技的,尤其是台上甄选出来的这些,样貌才情也必然拔尖儿。
先出场是个抱着琵琶的蓝衣姑娘,她戴着薄薄的面纱,额间印着镂空花钿,一边弹一边起舞,轻歌曼舞,举手投足间美态尽显,可谓人间尤物,最后赢得了阵阵喝彩声。
赫连婉也跟着台下的人鼓掌,而九方砚舟只在她身旁静静的看,不知是在看台上美人的表演,还是在看她。
一轮表演结束,姑娘们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多是弹琴跳舞唱歌的,唯有最后一个十分新颖——舞剑。
舞剑的是个高挑的红衣姑娘,裙衫是一字领,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剑在她手中仿佛成了有灵性的活物,水蛇腰柔韧无比,一双杏眼极为传神,艳而不俗。
“我觉得最后这个很不错,我喜欢。”赫连婉朝九方砚舟扬扬下巴。
“挺有新意。”九方砚舟趁着赫连婉看的投入,从摊上买来两串糖葫芦,递到她眼前,“去核的。”
赫连婉美滋滋的接过,“多谢。”
接下来是第一轮的投票。长桌上有许多竹筒并备有竹签,竹筒上刻着姑娘们的名字,看客们喜欢谁,就把竹签放入谁的竹筒里即可,几轮比拼后竹签最多的姑娘就是这酝香阁的花魁了。
赫连婉怂恿九方砚舟:“帮我给舞剑的姑娘投个竹签,你若喜欢投两个也成。”
九方砚舟貌似很吝啬对别人的喜欢,只帮赫连婉投了一根竹签。
第二轮的表演也无非就是那些,一轮轮的往下刷罢了。他们两人没再继续看,在街上闲逛起来。
一路上赫连婉买了不少东西,除了两只小油鸡,就是好玩的,什么羽毛扇,鬼脸面具,刀柄上镶钻的小匕首呀,就是没有其他同龄女子所喜爱的物什。
经过胭脂铺时,九方砚舟停了下来,问道:“这是长州最大的胭脂铺了吧?”
“不清楚,我从未进去过。”赫连婉抬头望向牌匾——紫霄斋,她无奈的耸耸肩,“怎么了?”
“要不要进去买一盒?”九方砚舟侧过脸看着她,问道。还没等赫连婉回答,他就自顾自的迈了进去。
紫霄斋的老板娘还是那个异域风情的女子,见九方砚舟带了一名姑娘走了进来,有些讶然,但很快被掩饰下去。
赫连婉平素不施粉黛,一下子看到这么多胭脂水粉,好奇的东看看西瞧瞧。
“小夫子,你来胭脂铺作甚?是要送给心上人么?”
“一时兴起。”九方砚舟一边说一边挑了两个雕着暗金细纹的黛色妆盒,看了她一眼,“不过你要那么想,也可以。”
九方砚舟付钱的时候递给老板娘两张面值不大的银票,老板娘眼眸深似潭水,与他对视一眼,从容的找了几块碎银。
待到他走出紫霄斋时,老板娘发现在两张银票之间,夹着一封信。
闹市的街上车水马龙,九方砚舟缓慢前行,俊雅翩然。赫连婉步态轻盈,手里拎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看到前面的赌坊热闹极了,燕儿似的跑了过去。
“怎么,要去赌坊?”九方砚舟问道。
赫连婉站在赌坊的牌匾下,叉腰道:“偶尔放纵一下嘛,无伤大雅。”
“你到底把不把我当成夫子?忒明目张胆了吧,不怕我告诉王上?”
赫连婉无辜的眨了眨眼:“不是您觉得闷了么?这条街上可是长州最能找乐子的地方。小夫子,做人要厚道啊。”
“……”
“走,带你杀几局!”
赫连婉好似不是头一回来赌坊,轻车熟路的找了位置,推了三四局牌九,还赢了几两银子。很快九方砚舟也摸出了路子,着实过了一把瘾。
最后两人还在赌坊买了一副牌九,打算回去在闲暇之余杀两局,尽兴而归。
东方泛起鱼肚白,赫连婉肚子咕咕叫,带着九方砚舟折回去,到酝香阁对面的一家烧肉馆吃晚饭。
彼时,恰逢酝香阁的老鸨唱票,最终那位弹琵琶的蓝衣姑娘,和舞剑的红衣姑娘是一样的票数。
赫连婉在对面饭馆的长凳上,朝那红衣姑娘抛了个媚眼,然后专心致志的吃饭,一人一只小油鸡。
九方砚舟把两盒胭脂放在桌上,朝她推了推。
“给我?”
“不要?”
“不要白不要。”
碗里冒着热气腾腾的雾,将赫连婉的脸庞笼着,朦朦胧胧。
“小夫子动筷啊,我得空就来这家,好好吃的。”
“好。”
赫连婉吃饱喝足,拍拍肚皮,用赢来的银子付了账,笑道:“今日只能用两个字形容——爽哉。”
九方砚舟只是若有若无的笑,隐约看她吃的很香。眼前这个姑娘虽为王族公主,但毫无架子,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容易满足,容易快乐。
或许是因为一支糖葫芦,一件中意的小物件,一局玩赢的牌九;又或是来自于捣捣小乱,偷偷小懒,使使小坏,偶尔耍一把小帅,扮一扮纨绔……都能使她开怀半天。
大抵越是身份不凡的人,想要的就越是平凡吧。她活在束缚中,依然活得简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