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学塾就早早的打开了大门,一身青衫的侯老夫子难得的走出了学塾。
小村东边的小巷,多是相对富盈的的人家。学塾中,一半学生来自这里。侯老夫子走过宁静的小巷,在一处院门前站定,轻轻的敲响了门扉。
开门的是一妇女,看到一身青衫的侯老夫子,妇女急忙将侯老夫子请进院内。
院里的那妇女正在准备送一孩子去学塾,孩子对着夫子作了一揖,夫子轻轻扶起那孩子。看到这一幕,妇女欣慰的笑了。
侯老夫子对那孩子道:“宗万,麻烦你去学塾一趟,等其他人都到了,就告诉他们,夫子让他们今日自学。”
孩子点头领命,一溜烟跑了出去。
侯老夫子与妇人正在院中闲聊,屋内走出了一男人,埋怨妇女道:“怎么让侯夫子在院中站着。”然后一定要拉着侯老夫子进屋喝茶。
一盏茶功夫后,侯老夫子走出了院门,沿着小巷继续走。院子中,那对夫妇望着侯老夫子远去的背影,满眼不舍。
在另一处院门前,侯老夫子又同样的轻轻敲响了门扉。
……
杨清生一夜未眠,清晨就起床,吃过早饭后,杨清生没有直接去学塾,而是往西边下到村中。
小村的最西北处,只有二三十户人家,村里的姚、吴两姓多居住在此。据说,两姓也是从外地搬迁而至梧桐村。本来梧桐村开村只有荣、侯两姓,后来不断有搬迁至此的姓氏,如杨氏,吴氏,姚氏等,所以才造就了梧桐村这个大村。
杨清生走过一木桥,过了小溪,沿着小溪往东而走。杨清生正在走在一处山道中,北面山,南面溪。梧桐村三面环山,分别是北面的一字横山,东面的东山,还有南面的土丘,也就是杨清生居住的小巷所在的地方。梧桐村西面是山道,在一处与别县的接壤之地,有商队的开出的古道,只不过梧桐村中的人很少走那里,原因是曾经举村与那里的一处山寨有冲突,好像是因为山岭的归属之争。
杨清生在小道上走走停停,一路还摘了不少路边的野花果下肚。
路过鸭笼坡处,杨清生下到溪边,在那处山泉处喝了几口水,十分清凉。
杨清生用泉水洗了洗把脸,顿时觉得十分清爽。
忽然,杨清生好像看到泉水中有什么动静。只见一个小小的脑袋从泉水中冒出,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杨清生。
杨清生看着从泉水里冒出的玲珑小人,如同巴掌大小,身体透明,好似水一般。那小人身下从几片竹叶围成一裙子,青翠欲滴。
杨清生看着那玲珑小人,玲珑小人也正在好奇的看着杨清生。
“这就是传说中的山精?”杨清生疑惑道。
杨清生并没有感到害怕,毕竟山精传说中都十分温和,特别是这种玲珑小人,是山中的花草树木修炼成精。村中老人说过,有些山精最爱躲在山泉处,吸收泉水精华。但并不会让泉水水质变坏,反而会让泉水更加清甜。
那玲珑小人透着小小脑袋,望着杨清生眨了眨眼。杨清生只觉得它十分可爱,伸出手想触碰一下,毕竟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山精。
那玲珑小人也不躲,直接就站到杨清生手中,张开双臂抱着杨清生的手指,咿咿呀呀的叫着。
杨清生用手指碰了碰它的脑袋,感觉它似乎对自己十分喜爱,还用头蹭了蹭。
玲珑小人玩了一会儿,就从杨清生手上跳回泉水中,对着杨清生挥了挥手,好像是告别。
杨清生也笑着对它挥了挥手。
在杨清生走后,那玲珑小人望着山泉上方的土地庙,满脸委屈。然后扑通一声,消失在山泉中。
杨清生沿着山道继续走,在村底出过了石板桥。算下时辰,应该刚好到学塾晨诵时间。
回到学塾后,杨清生却发现夫子并不在,那些小些的孩童都在小声交谈。只有前面几个和杨清生一般大的少年在安静的看着书本。
通过身边孩童的交谈,杨清生才知道,原来夫子有事,所以让他们自学。杨清生拿出了一本侯昱文送的山水游记,静静的阅读。
一身青衫的侯老夫子已经走完了东边小巷的人家,在第一家之后,侯老夫子就不再在那些人家中停留。
现在还有一半学生的家中没有走到,这些学生的家分布在村中各处,侯老夫子也都一一耐心去走。
每从一家走出来,那户人家的人都依依不舍的出门相送,也都叹息不止。
侯老夫子一一走过村中每一条小巷,步伐轻缓,在路过一处已经无人居住的小院的时候,侯老夫子停下了脚步。
看着院门已经很久没有换新的对联,侯老夫子伫立良久。最终,侯老夫子还是没推开那院门,转身走了。
这座小院,是侯老夫子年轻时的故居。当年外出游学,一去便是二十年,此地早已是物是人非。
当年心灰意冷的回乡后,他就建了那座学塾,教书育人。当年的侯家“得意”早就已经不在,归来的不过是个落魄失意的“侯老秀才”而已。
少年得意远游去,秀才失意落魄归。
今日,荣玉树没有在家中读书,而是走了一遍村中小道。荣玉树走着和杨清生一样的小道,只不过是相反的路线。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都笑着与荣玉树打了招呼,夸赞无非那几句,年轻有为,玉树临风之类的。
荣玉树走到鸭笼坡下,也去泉水处喝了几口清泉。荣玉树等了一会,一玲珑小人果然冒出来,在泉中游来游去,似乎十分欢快。
荣玉树看着玲珑小人游了一会儿,然后等它玩够了,笑着从口袋拿出几颗糖果握在手中,对着玲珑小人伸出,让它猜猜。
玲珑小人指了指荣玉树的右手,荣玉树张开右手,里面果然有一颗糖果。玲珑小人笑着拿走了糖果,开心的吃着。
谁知荣玉树笑着张开了另一只手,里面有四颗糖果,荣玉树将手中的糖果收回口袋。
正在吃着糖果的玲珑小人突然觉得手上的糖果不甜了,委屈的皱了皱眉头,感觉要哭的感觉。
荣玉树用手指碰了碰玲珑小人的脑袋,才笑着将口袋里的糖果拿出来,放在手中,递了过去。
玲珑小人怀里捧着满满的糖果,欢快着跑来跑去。
荣玉树告别了玲珑小人,走上了鸭笼坡,山顶有一座修得十分华丽的孤坟。
山泉中,玲珑小人正在坐在一个石头上,开心的数着糖果。
临近午时,夫子还是没有出现,学生们都十分疑惑。有几个贪玩的孩童已经在想,要不要偷偷跑出去玩玩,反正也快到午时了。
杨清生静静的看着山水游记,越看越入迷,难怪侯昱文会爱不释手。山水游记中,写了不少大周王朝的名胜古迹,神山仙湖,往往伴随着某些神仙事迹,让人遐想不断。比如,剑仙如云的仗剑山,仙人如同飞雁般御剑飞行,一去千里。仙女满布的红尘宫,万千仙女彩衣飞虹,如同人间仙境。还有那人人持桃木剑下山斩妖伏魔的道家牛栏峰。
以前,少年只觉得这些仙人场景只有在书中才能出现。但现在,少年却心神往之。
眼看太阳就要过头顶,有些孩童已经蠢蠢欲动。终于,一个孩童忍不住了,起身准备偷偷溜走。但刚走到门口,远远的就看到夫子在走过来,只好又悻悻的回到座位上。
一身青衫的侯老夫子走过大门,径直走到讲课案台处。案台下方的学生都正襟危坐。
“今天下午,将会是我最后一次向你们授课了。”侯老夫子一开口,就让众学生们很意外。
“我已经辞去了教书先生一职,要去远地游学。我已经跟你们父母都谈过了,明天我就不再授课,但如果你们有意,我可以引荐你们去镇上学堂求学。”
侯老夫子缓缓道。
杨清生望着夫子,夫子要远游了么。少年眼神黯淡,心中有点莫名的失落,不知为何。
侯老夫子又交代了几句,就让学生们各自回家,却把杨清生叫了下来。
杨清生跟着夫子走进了后院,然后走进了书房中。夫子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籍,对着杨清生道:“孔先生曾将你托付在我这,让我给你授课一年。老夫有愧……”
侯老夫子将那几本书籍递给杨清生道:“身为先生,老夫没能教你什么,老夫有愧于孔先生,有愧于你这个学生。这里有几本书籍,是老夫自己抄录的,今日赠于你,希望你勤学。先生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夫虽然教你不多,但仍希望你能有所作为。”
杨清生接过书本,对着侯夫子行一弟子之礼。
杨清生问道:“先生要去往何方?”
侯夫子望向书房外,怀缅道:“老夫早年负笈游学,大周的九州六十四郡走过了一大半,至今有两大遗憾。一是未能求学于书院学宫,二是没能见过那些诗人文豪……”
少年也是看着远方无言,连先生都有遗憾么。
侯老夫子要远游很快就传遍了全村,毕竟侯老夫子是村中唯一一个教书先生。
下午的时候,学塾外来了不少人,有些是那些学生的长辈,有些是村中的年轻小伙,都静静的在学塾站在外。学塾不关门,可以从外面就能看到正对着大门授课的侯老夫子。以前杨清生偷学期间,就经常在门外远远的观望。虽然现在也是离夫子较远,但却是在门内。
下午这次授课,即使是最贪玩的孩童都认真听讲。夫子一身青衫,的确很有老儒风范。
这一次授课,整整讲到了日落西山,夫子似乎要将毕生学识都一次灌给学生一般。直至天边那一抹绯红也消失不见,夫子才不舍的放下了书本。夫子好似用尽了所有精力,坐回椅子上,眼中带着疲惫,
座下的学生,在一人的领头下,人人起身,神情严肃,对着夫子行一弟子之礼。
夫子眼中带着欣慰,我辈读书人,虽无建树,但却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读书种子。
侯夫子教书二十载,培养了数代学生,他们其中有些已经成家立业,有些还是庄稼汉,有些已经远游……
学塾外,一个个站立的身影对着学塾内坐着的青衫老人作揖。这些都是那青衫老人早年的学生,如今先生要远游,学生哪有不送之理。
在学生们一一退去后,青衫老人回到院中,开始收拾东西。在书房的一角,书案上摆放了一卷书简,字迹崭新,正是上次老人抄录的《游学》。
老人这次晚年游学,没有打算带那些书籍。一是力不从心,二是心中早就满腹经纶,那些普通书籍不过是路上的累赘。老人只带了几本自己所著的书籍,还有那个年轻儒生所赠的棋谱。那年轻儒生所赠的棋谱,老人也仔细精研过,愈发觉得那年轻儒生的不同凡响。老人曾有疑惑,此人莫不是书院中某位大儒的得意学生?
那年轻儒生曾与老人在亭中论谈,说“有心者,心诚则灵”。老人也曾心动,但有心无力。但昨日学生荣玉树的一言让老人下定了决心,那学生笑道:“若心诚,明知可得,却不实施,岂不是憾上加憾。”
更让老人汗颜的是,那得意学生说,他已经是京城书院的弟子了。这让老人更加坚定了远游的决心。当学生的,已经如此优秀,当先生的也不能落后太多不是?不然如何在学生前竖立威信。
老人在夜中悄悄走出了院子,仅仅带上一行囊。老人与各家明言,是清晨再走,但老人却在夜晚悄然离开。
村口处一辆马车静静停在梧桐树下,是荣老爷子的安排,老人早早与荣老爷子打了招呼。
老人在梧桐树下伫立良久,望着村中的点点灯火,直到马夫轻轻催了一声,说赶些时辰,还能在午夜前到达小镇上,老人这才登上了马车。
老人不知道的是,一少年在不远处的角落中,静静的望着马车远去。少年直到老人远去都没有走出来,只是静静的看着。
马车走远后,杨清生才从角落中走出。杨清生只觉得心中十分空落。侯昱文走了,先生也走了。少年好似一下失去了所有的依靠,求学不过半个月光景,但却是少年最开心的一段时光。现在这段时光就像先生的马车,正在远去。少年好似回到了从前爹娘刚刚死去的那段时光。但还好的是,他还有几本书可读,先生虽不在了,但书可自学。
杨清生确定夫子的确走远了,才转身回村。中途杨清生想了想,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回头走回,然后从北面开始登东山。
山腰处的茅草屋,在夜晚中,如同萤火虫一般在东山之上。
杨清生没有去白岭的坟地,而是在茅草屋前坐下,远望着整个梧桐村。
魁爷从屋中走出,正在抽着旱烟。看到坐在屋前杨清生,他愣了愣道:“你小子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来干嘛?”
杨清生回过头,看向魁爷,认真道:“魁爷,我想跟你学仙术。”
魁爷愣了愣:“啥仙术?你小子脑子今天摔坏了?”
杨清生认真的看着魁爷道:“我没开玩笑,我答应你了,做你的传人,继承你守陵人位置。但有三个要求,第一,我不会现在就开始守陵,我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第二,你要传我仙术。第三……”
说到这个,杨清生脸一黑,咳嗽道:“我不遵守你那条守陵人不能找媳妇的规矩。”
魁爷皱了皱眉头,用手在杨清生额头上摸了摸,奇怪道:“没发烧啊?今天你小子是怎么了,中邪了?”
杨清生脸黑着拍开魁爷的手,道:“你才中邪了,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魁爷脸色一正,缓缓道:“第一,现在是你来求我的,不是我求你,所以你没资格跟我讲条件。第二,这个位置已经不缺人了,我找到继承人了。”
杨清生一听,心中一惊,果然!
魁爷突然感觉不对,皱了皱眉头道:“你小子是来试探我的?”
杨清生道:“所以,我猜的是对的,魁爷你真的是神仙,对吧?”
杨清生对此早就有所猜测,杨清生曾在心中列出好几个村中可能是神仙的人,魁爷也是怀疑对象中的一个,虽然他的行为与神仙根本不沾边,但既然如坪爷那样风烛残年的老人都是神仙,那么联系坪爷让他所做的事,魁爷的可能性也就八九不离十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杨清生来赌一把,显然,他赌对了。
杨清生却不知道,自己自以为十分精明的推算,早就被老人看在眼里。他不知道,魁爷其实在心中想着:“这小子终于开窍了一次,也不是傻得无药可救。”
如果连如此光明正大的暗示都猜不出来龙去脉,那么魁爷也就没有兴趣对一个傻子投入那么多精力了。
魁爷笑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杨清生站起了身。
魁爷想了想,笑道:“不过,想跟我学法术,我不会,想学拳,我倒是可以教教你。拜师礼很简单,一壶酒就行,怎么,想学学么?”
看着魁爷的一脸坏笑,杨清生觉得没那么简单。但想想,反正他学法术也只是想出门远游不被随便一个鬼怪或者脾气不好的修道之人一拳打死就行了。所以杨清生好奇问道:“学拳能保证不会被外面随便一人就打死么?”
魁爷闻声一脸黑,骂道:“爱学不学,不学滚蛋!”
“学,我学,刚才开玩笑呢。”杨清生悻悻道。
魁爷不理睬他,坐下继续抽烟,望着梧桐村。杨清生也跟着坐下,看着天上的星星。两人就那么坐着,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杨清生背后被人猛踹一下,整个身体滚下山去。
背后传出老人的骂声:“你小子还楞着干嘛,找酒去啊!”
杨清生狼狈着跑下了东山,临走时还骂骂咧咧。
半个时辰后,杨清生又跑了回来,手中多了一个酒囊,是杨清生跟着邻居借来的米酒。
魁爷懒洋洋的从茅草屋内走出,接过酒囊喝了一口,一脸嫌弃道:“也就那样,勉勉强强。”
杨清生等着魁爷喝酒喝足,才慢慢上前,小心翼翼的陪笑道:“您老人家满意不?什么时候开始教拳?”
魁爷打了一个酒嗝,这小子也算有心了,特地准备的酒还算够量。于是魁爷笑道:“就那么等不及了?”
杨清生在一块空地站立,说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开始?先教内力还是基础出拳?”
杨清生什么都不懂的,只觉得那些练拳的,应该都是先练基础吧?或者像故事里的大侠一样,先学内力,等内力圆满,再把所有武功招式一一贯通?
魁爷笑了笑:“先不学这个,现在练拳的第一步,你站着不动就行了。”
“站着不动?”
杨清生一脸疑问,该不会这老头耍我的吧?
“对,就是站着不动。”魁爷抽了口烟道。
“那我站哪?这里行不行?”杨清生站在空地,问道。
“行,反正哪都一样。”
下一刻,杨清生只觉得胸口好像撕裂一般,巨大的疼痛杨清生难以忍受。但好在这疼痛只持续了一刹那,杨清生脑袋一昏,便失去直觉。眼睛最后一刻看到的,就是自己好像飞得很高,很高……
原地上,魁爷收起脚,嗤笑一声:“傻了吧,第一次见到那么迫不及待的二楞子。”
魁爷在山脚处拖回了已经成为“尸体”的杨清生,随意往天上一扔。
下一刻杨清生就躺到了床上,砰的一声,杨清生被疼痛疼醒,只觉得全身的骨骼都破碎一般,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因为一旦发出声音,只会更加疼痛,很快就又疼晕了过去。
东山上,魁爷抽了一口旱烟,笑道:“这就是学拳第一步,还算舒服吧。”
因为杨清生准备酒的量让魁爷还算满意,所以魁爷一高兴,就多赏了两分力气。本来够躺两天的,现在可能要多躺一天了。
魁爷喝了一口酒,转身回屋,笑道:“酒足烟饱,睡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