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来,钟胜利到盥洗室洗脸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一张比平时浮肿得多的脸,而且疙疙瘩瘩的像长了青春痘,就觉得睡了这几个小时简直比不睡还糟糕。
洗漱完毕,钟胜利叫上厉建,赶到医院看刘阳生。在车上,钟胜利跟厉建说了凌晨王一清跟他通话的内容。
刘阳生还没完全醒来,但也没变得更糟。这让钟胜利觉得,如果刘阳生有个三长两短,那么这个案子就算破了,也不会让人有多少成就感。
在街边小摊随便吃了点早饭,钟胜利和厉建赶回专案组指挥部,召集几个组的负责人开会,梳理案情,商讨下一步的对策。一早局里决定,厉建作为专案组长钟胜利的副手,但不挂副组长的名头。
因为没有明显的方向,大部分专案组的成员还是去做各种摸排的基础工作,少数人在指挥部整理资料、分析研判。布置已定,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钟胜利又叫上厉建,开车出去转转。以往,两人搭档时遇到难题,有时候会离开办公室到外面转转,让疲惫的脑子换个节奏。离开指挥部前,厉建拿上了一只大信封。
车子开到虎头山公园,两人下车,走进一个亭子,上次钟胜利给祝千惠打电话,就是在这里。
“老钟,这是我们整理的资料,”厉建把大信封递给钟胜利,“是从武国清的办公电脑上搜集到,又综合市招商局、省招商局那边的信息,整理完成的方予公司招商项目的资料,你看看。”
钟胜利接过信封打开,拿出资料一份份看着。按照时间顺序,整个项目的过程以大事记的方式整理好,并附上相关的文件资料,条理清晰。钟胜利很快就看完了。
“照常理说,这样的一个大项目,只要进入一定阶段,肯定会在用地上进行商谈。”厉建说,“可是,我们整理的这些资料中,丝毫没有提及。洪金华说武国清其实已经在这方面有所行动了,为什么在资料里得不到体现?”
钟胜利想了想,说道:“我之前想是不是有这个可能,我们佳州现在是求项目若渴,而且用地不像沿海其他几个市那么紧张,只要项目进来,用地就绝对有保障,所以双方才没有对这方面进行商谈?自从洪金华跟我谈后,我觉得可能还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厉建说:“我是这么觉得,我们有必要跟方予公司接触,从他们的角度来了解武国清着手的这个项目,尤其是项目用地方面。”
钟胜利沉默了好几秒钟才说道:“如果我们跟方予接触,谈到项目用地,是不是会惊动某些人?”
“这个可能是有的,而且很大。”厉建说,“但我觉得有必要试一试,否则就太被动了,时间不等人。”
钟胜利点点头,“好。我先侧面了解一下,下午我们再商量。走吧,回指挥部去。”
厉建却没有起身,反而点上一支烟,“嫂子,她怎么样?”
“什么嫂子怎么样?”钟胜利有点惊讶厉建会问起这个,在厉建面前,他这些天根本没提起过吴丽玉的一点一滴。
“你就别瞒我了,再说你想瞒也瞒不过。”厉建说,“你上次联系的那个专家,恰好是我朋友的朋友,十来天前,我因为市中心武疯子伤人案到省城找他咨询,闲谈时我说到你的名字,他显得很惊讶,我想,你一定联系过他。还有,元宵节后我们几个聚餐,我看嫂子的精神状况,怎么说呢,确实不是太好,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还有,你把你阿姨请来了,我想,要是嫂子没什么问题的话,你根本不用这么做。”
“什么?我把阿姨请来你也知道?你小子窃听我了?”钟胜利又好气又好笑。
“冤枉。”厉建说,“昨天阿牛打电话给我,问我你是不是有特别大的案子,好几天都不回家。他说你的阿姨住到家里来了,烧的菜特别好吃,辅导作业不像妈妈那么凶。”
“这小子,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倒给你打电话?”钟胜利说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家阿牛懂事呗,小小年纪就知道不给家长添麻烦。”
“拉倒,这小子为了玩半个小时游戏就可以出卖我。”钟胜利说,“实话跟你说吧,小吴她确实心理有些问题,长时间持续焦虑,要不是这个案子,我准备陪她去看专家,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
“唉,这事可不能耽搁,不是我说你,你还是得再上心点。”厉建说,“但愿这案子早点完结。”
钟胜利叹了口气,“你呢,有没有可能复合?”
“别提,千万别提。”话题到了自己身上,厉建马上转向,“跟方予公司接触,是我直接去,还是通过招商局?”
“回去后再说吧。”钟胜利把大信封还给厉建,“走吧。”
钟胜利和厉建回到刑侦支队,恰好与孙景璐遇上。
孙景璐是来采访刘阳生事迹的,打算写一个长篇通讯。昨晚刘阳生入院后,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很快就知道了。“钟支,厉大,你们两位有没有时间聊几句?”她问道。
钟胜利还没回答,厉建就说道:“我们专案组已经有人写了一份材料交给局办公室了,你去找办公室,或者政治部,这样更合适。”
厉建和孙景璐也熟,说起话来非常直率。怕孙景璐难堪,钟胜利说:“我们现在忙得不可开交,大记者理解一下,放我们一马。”
“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孙景璐说,“医院和青阳分局我都去过了,再到你们市局办公室拿到那份材料,我就可以回去写稿。忙你们的,我去了。”
孙景璐刚转身,钟胜利却连忙紧走几步赶上她,问道:“外地大媒体,有来我们这儿采访这案子的吗?”
“据我所知还没有。”孙景璐说,“我想,可能是有人替你们暂时拦住了。”
“是谁?”钟胜利想知道个究竟。
“我也不知道。也许就是神秘的有关部门吧。”孙景璐说着挥挥手,出了刑侦支队院子。
在专案组指挥部呆了几分钟,钟胜利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给洪金华打电话。
“钟支队长,你好。”
“洪局长,我想问个问题,你和方予公司的联系多吗?”
“也不是很多。跟方予公司的联系,大部分是武国清做的,因为他和方予老总方则正的私交非常好。我去方予公司只有一次,主要是介绍我们市的招商政策,那次武国清也去的。方予公司派人来过我们这儿一次,我参与了接待。”
“我们专案组可能下一步想与方予公司的人接触,我想,是不是通过你联系比较合适?”钟胜利问道。
“好的,我去联系。一有回音,我就通知你。”洪金华很爽快地答应了。
“好,拜托了。”
“不用客气,这案子发生在我们招商口,我还是专案组的成员,做点事应当的。”
挂了电话,钟胜利打算去找省厅的两个专家谈谈。这会儿他们正在法医办公室,与市局几个技术骨干交流。下午他们就要返回了,走之前,钟胜利想去表示一下感谢。
打开门,迎面站着一个人,竟然是王一清。将近一个星期不见,他的脸跟刀削似的凹了下去,更加瘦得吓人,短短的发茬子白了许多。
“王局,你怎么回来了!”钟胜利吃了一惊,心里有些发酸。
“里面说话。”王一清没有说太多,很快地闪进来关上门,对钟胜利的让座没有理睬,也制止了钟胜利去泡茶。
“小钟,今天一老早我跑到省人民医院,见了黄杰。”王一清说。
“老黄他怎么样?”见王一清不坐,钟胜利只好陪他站着。
“还好吧,他恢复得还不错,不过残疾是肯定的,右腿废了。”王一清说,“叶生明他们几个好一点,估计两三个月后可以回来上班。”
“王局,这起车祸,是不是有些蹊跷?”钟胜利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王一清说,“不过省厅和省城公安局的专家和高速交警都出马了,他们认为,这确实是一起寻常的车祸,我们的警车和对方的大货车都有责任。这几天他们当面跟我解释过,我是相信他们的。”
钟胜利点点头,没有说话,有王一清把关,他自然能放心。
“怎么说呢,老黄这人虽然有点个人考虑,但这样的遭遇,也确实可惜了。”王一清说。
钟胜利点点头,对黄杰这个人,他非常理解。车祸致残,一般来说,也就意味着黄杰的愿望落空,虽然以后应该会给他安排相应的职位,但绝不会是关键的业务岗位。
“小钟,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局里的刑侦工作,看来就靠你挑大梁了。”王一清说。
“怎么会,你不是回来了吗?你一回来,我压力就小多了。”钟胜利说着,自己都觉得有点言不由衷,但他还是这么说了,至少现在他不愿意承认王一清即将退出,虽然他的归来明摆着是一场告别演出。
王一清摇摇头,“我回来只是暂时的,在局里呆不了多久。实际上,我的时间非常有限了。这几天,我会在这里帮你分担一点。”
“你……”钟胜利想了想,好像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问道,“王局,如果你回去好好休息,会不会对病情有帮助?”
王一清摇摇头,“我采取保守治疗,就是因为已到晚期,没救了。靠止疼药,目前一段时间我还能支撑着做点事。再过段时间,就由不得我了。”
“不行,不行,你得马上回医院。”钟胜利不由得放大了喉咙,一时间什么理性和自制都抛到了天边。
“小点声,你应该知道,休息不休息我已经无所谓了。”王一清说,“我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老婆都劝我不动,你还想试试?一开始,我是想抱着好好治疗的态度去省城的,但面对这样的检查结果,我也只能这样。你不要多声张,自己知道就好。我马上去局长那儿,告诉他一声。下午或者晚上,我们在指挥部碰个头,你把几个骨干都叫上。”
钟胜利无话可说,看着王一清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王一清回来,自己的工作担子确实轻了些,但心理上的担子,却加重了许多。
武国清案,可能就是这个老公安的最后一案了。钟胜利站了好久,才把思绪从哀伤中摆脱出来。这个案子有太多的不顺,但是没有时间去纠结这些。时间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