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勇瘫坐在小黑屋里,漆黑的瞳孔隐藏在墨色的环境中,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在听到心跳声的时候,才能够确定自己还是个活人。
每次在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方勇总是会想到哪个小少年的影子,只有他不嫌自己的脏污,给自己喂了水、喂了饼,让自己在那场逃荒中撑了下来。
原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哪个少年,可是命运还是让两个人相遇了,只是他已经记不得自己了。
也是,那样一个浑身黑泥的小乞丐,谁还能记得呢?
只要我,还记得就好……
在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爹为了一口吃的葬身狼腹,娘为了一口吃的跟陌生男人跑了,亲族为了省下一口吃的,把十岁的自己扔在的路边自己生自灭,粮食就是命的道理,自己很早就懂,为了活命自己什么都可以做。
唯有他,只有他,谁也动不得!
那个少年就是自己黑暗人生的一束光,他若是灭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叶风清……叶风清……叶风清……
方勇在嘴里反复咀嚼这个名字,每咀嚼一次,仿佛就能从中间获得力量,帮着自己度过一次又一次的黑暗。
在第13864次叫他名字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强光刺的方勇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能用胳膊挡住,等适应了才见到一个有些清瘦的身影,模模糊糊的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少年脸上竟然还带着面具,一时竟然认不出到底是谁,只是觉得这挺拔如松的气质有些熟悉。
“还不走?等着我用八抬大轿接你不成?”
这语气?
是自己的救星啊!
就算是声音有些不一样,但是自己还是可以辨认出来!
方勇激动的站了起来,麻木的腿根本就站不住,差点就跪了下来,禾源一扶方勇就感觉到一股扎实的力道,倾倒的身体立马就稳了。
“行这么大礼,我可没有红包给你。”禾源直接打趣。
方勇哪儿还顾得跪不跪的事儿,赶紧按压住心中的惊喜,压低了声音:“您……您怎么过来了?”
“劫狱。”
方勇:……
禾源回答的爽利,可是方勇的心如坠冰窖,顿时哇凉哇凉的。
此时眼角的余光才看到站在旁边的夏侯正,脸黑的都能滴出墨来。
方勇拉着禾源的衣角,给她打眼色,放低了声音:“这人怎么回事?”
当初可就是他想要住自己来着!
“人质。”禾源张口就开始胡咧咧,看方勇不信,赶紧压低了声音:“不抓个职位高的,怎么劫狱?”
夏侯正:……
反正狱都劫了,人质也抓了,省城也待不下去,反正都是要跑路的,不如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思及此,方勇直接给了夏侯正一脚,抓起禾源就跑。
跑……
跑……
跑……
跑不动啊!
这小祖宗不知道怎么回事,任自己怎么使劲,就是稳站着不动。
方勇觉得有点冷,一看竟然是被自己踹翻在地的夏侯正在散发着冷气,恨不得能把人给冻成冰块。
眼看着夏侯正就要发火,禾源只觉不好,深怕方勇又被抓进去,赶紧说:“再加两百斤棉花。”
听到这儿,夏侯正的脸色才好看一点。
虽然不知道这怪人说的粮食到底是真是假,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妨试上一试,万一是真的,这三千斤粮食可是白得的。
“什么东西就要两百斤棉花?”
方勇感觉自己性命无虞,爱钱的毛病又犯了,两百斤棉花是什么概念,自己这一脚能这么值钱?
“为了你,我可是搭进去了五百斤细粮,两千五百斤粗粮。”禾源掰着手指头算账。
没等禾源说一句,方勇的心就凉一截,自己的命什么时候这么值钱?
“对了,刚刚那一脚是两百斤棉花,还有一块价值三千大洋的玉佩。”
方勇此时已经被禾源给感动得一塌糊涂,原以为两个人就是合作而已,没想到这小祖宗这么仗义,竟然能拿出这么多东西救自己。
当初自己还想过出卖她呢,只是这小祖宗事情做的隐秘,自己什么也查不出来。
才歇了这心思,没想到,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禾源可没有被方勇的举动给感动到,面具下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方勇:“你说,你要卖身多少年才能还了这些债?”
方勇:……
刚刚的感动喂了狗!
这些东西看着不多,但是放在这年景,可是有市无价,自己卖身一辈子都还不起!
最后咬咬牙,对着夏侯正伸出手,做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您还是把我抓了吧!”
夏侯正:……
夏侯正可不管禾源、方勇二人如何打嘴仗,只扔下一句“今晚看不到东西,一个都别想跑。”
方勇想起小祖宗神秘莫测的手段,小声地逼逼:“小爷要走,你拦得住吗?”
当真是把小人得志的模样,表现得淋漓尽致,像极了谄媚的小人!
禾源闻言,微微一笑:“是啊,我要走,他拦不住啊!”
方勇的笑容逐渐僵硬在脸上,是啊,小祖宗想走谁也拦不住,可自己就不一样了啊!
夏侯正当晚如约的拿了粮食,可心中的怀疑却是不减半分,现在是什么情况大家是心知肚明。
粮食有时候是救命的好东西,有时候却是催命符,端是看有粮的人是怎么用。
可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自己确实是看不透。
至于为什么说那怪人是少年,只能说方勇的言语中完全能看得出来。
拿了粮食之后,夏侯正带了样品直接去了研究院,可结果却出乎意料。
夏侯正直接去了农科院院长办公室,这王院长与自己也算是旧相识,自己对他很是信任,直接说明了来意,谁知王院长一看见这些粮食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然后就直接抓住夏侯正的胳膊问这些粮食到底是哪里来的,把夏侯正给弄的不明所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刚入秋时,元山县出现一起冒充省农科院诈骗的团伙,可这帮人不偷、不强,反倒是给农民送粮食,说什么这是省农科院新研制出来的粮种,来找试验田的。
要不是刚巧碰到元山县农科院工作人员下乡,被当场拆穿,还真是不知道这帮人会冒着省农科院名头搞多大的事情。
“有次县里的同志们来开会,说溜了嘴,才让我们知道这件蹊跷事儿。”王院长喝口水润润嗓子,眨巴眨巴嘴,“可是现在才知道,是我们见识浅薄了。”
“发生什么事了?”夏侯正皱着眉,连忙发问,直觉里面有事儿。
“秋收的时候,有农民同志敲锣打鼓的给省农科院送了锦旗,说是今年的新粮种亩产800斤,你知道玉米亩产800斤是什么概念吗?”
夏侯正被王院长给弄懵了,自己虽然不种地,可是报纸却是天天看,每天都是说亩产千斤、万斤,难不成另有乾坤?
“据我所知,现在玉米最高产量不超过……”说着便比了一个六的手势,“今年旱情极为严重,粮食减产极为严重,而能达到800就是个神话。”
“你是说,农民同志在谎报产量?”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王院长笑了笑,好像想起来两人初识时的样子,脸色突然严肃:“这个产量确实没人信,只当是他们在说笑话,只为了给自己戴高帽子。”
“有些年轻的农民同志看别人不信,当时急的眼泪都掉下来了。送锦旗的那村长也是被气的吹胡子瞪眼,说是要找农科院的陈研究院当面道谢。”
“可他们只知道那人姓陈,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等所有姓陈的研究员都见了,也没找到他认识的那一个,那帮子农民兄弟说是我们拦着不让见,直接撂了狠话,说我种了一辈子的地,长多少粮食我不比你们清楚。”
“后来呢?”
“大家都认为那些人是给自己盖高帽子的,可偏巧,院里有个小同志不信邪,悄悄地跟在后面看,村里都没进去就看到了那些玉米,当时也顾不得隐藏了,直接从地头上拔了根带泥玉米,被村里人追了一路才给它扛了回来。你知道为什么嘛?”
“你当说书呢?别废话,快说!”夏侯正赶紧催促,只想知道下文。
“温度、湿度、肥力在最好的情况下,管玉米才能长四个穗,而那一根玉米却长了五个,颗颗饱满,粒粒金黄。”
“随手拔的一根玉米,在干旱的时候,能长出五个穗啊……五个……这是什么概念?”王院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里的泪水刷刷刷的往下流。
看到老朋友还在场,王院长随手胡乱的用手擦了擦,哽咽着声音:“这……能让多少人吃口饱饭?能让多少人不被饿死?又能为国家多养出多少人口?”
王院长越说越激动,突然,又想到什么,变得满脸落寞:“是我没用,研究不出来这种子有什么秘密,我……有愧于国家和人民!”
说着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寂静的夜里这一巴掌倒是把夏侯正给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把人给拦了起来。
可王院长的愧疚更甚!
弄来的粮种都研究两三个月了,什么都没研究出来!
再者,这粮种都是二次种植过的,想要研究出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根本就是难上加难。
可是,时间不等人啊!
多等一分钟都是命啊!
夏侯正现在也是满腹的心酸不知道该跟谁倾诉,谁成想这些种子背后还有这些故事。
“你这些种子是从哪里来的?”王院长紧紧地握住夏侯正的手,肉眼就能看到手臂就在不停地颤抖,昭示着内心的激动。
夏侯正反握住王院长的手,目光坚定:“老王,我可以给你弄来粮种做研究,但这事儿只能你知我知!”
“我王守仁必不负人民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