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五十两银子,苏木的眼神有些茫然,我约莫,他在想这些银子能买多少只羊?
“怎么样,这些钱能不能买来你说的那几只羊?”
“贵人,这太多了,太多了……,小的,这……。”
“行了,银子归你,这两只鸟归我,买卖这就算是做完了。不过,我有些好奇,想知道你要买羊来救谁的命,你能告诉我么?”
苏木的眼神一黯:“回贵人的话,小的买了羊,是要救我们一家的命。”
“哦?来来来,仔细和我说说。”这事儿有点儿意思。几只羊就能拿来救命,还是要产奶的羊,这一家子指着喝羊奶活命啊?
苏木叹了口气,随即双手捧着银子又递还给我道:“贵人还是莫要多问了,这些银钱太多了,苏木不敢要,还请贵人收回吧。”
呦呵!这个野人还懂得不食嗟来之食,有风骨!
一旁过来送银子的吴狗儿上前道:“你这混人,真是不识抬举。告诉你,这怀戎城里面,我们老爷最大。问你话就赶紧说,说不定,我们老爷还能帮帮你。”
苏木神情一怔,看看吴狗儿,又转过头看看我,一脸的询问之意。
在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之后,五大三粗的汉子扑通跪倒在地上,把脑袋磕得邦邦响:“求贵人发发善心,收了这两个孩子吧,只要赏一口饭吃就行,这两个孩子吃的不多,过上一两年就能给贵人出力干活儿了。小的来世当牛做马,报答老爷的大恩大德……!”
什么乱七八糟的,买两只鸟而已,怎么变成买人了?苏木在这里跪着哭得鼻涕拉瞎的,两个孩子也跟着在后面跪着扯着他的衣角跟着哭,路人无不驻足侧目。我摇了摇头,转身对吴狗儿道“狗儿,你把他和俩孩子带去白云居,让他们洗洗脸,拾掇拾掇,再吃口热乎饭。有什么话,等我过去再说。”
逛街逛出了插曲,安慧儿跟贺若瑾瑜都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心情,虽然她们都没说什么,不过,我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相对于她们对我的那些个付出,我为她们做的太少了。唉,身不由己啊!这个侯爷当的,颇不值得。
带着郑喜春和赵公年到了白云居,已经临近中午。这会儿正是白云居最上座的时候,大厅之内人声鼎沸,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路平走了之后,白云居的生意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这里面少不了吴狗儿的功劳。这孩子机灵,有眼力价,迎来送往之际,颇得人缘。岑鹤曾经评价过这孩子,若是假以时日,可堪大用。
前阵子的新酒上市之后,经过我的同意,吴狗儿把从前限量的五坛改成了十坛,不过即便如此,依然供不应求。
说起来,白云源五贯一坛的价钱放眼大唐也不多见,可以说能喝得起这种酒的人,非富即贵。这么贵的酒,在怀戎县这个小地方能够保持这样一个长久稳定的销售量,完全应该得力于目前繁荣的外贸经济,要是换作从前的怀戎,市场消费需求应该早就疲软了。
知道我要和苏木谈话,吴狗儿特地将爷儿三个安排进了大厅旁边的一间雅室。或许是因为山野出来的人没到过白云居这么高档的地方,苏木坐在桌子前面,两只手一个劲儿的和大腿较着劲。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风骨和傲气。两个孩子却没他这么多顾虑,每人捧着一个比脑袋还大的海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面用手抓着吃,那叫一个香。
我抬手制止了苏木拉起两个孩子下跪的举动,坐在了对面,又尽量把脸上的笑容弄得和蔼可亲一些:“别紧张,我看你像是个读过书的。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个孩子是你什么人?”
“贵人,小的是靺鞨乌罗护部的,平日以渔猎为生,这两个孩子是我的儿子,一胞所生。”
“哦。你的汉话说的这么好,一般的靺鞨人应该不会如此吧,你在哪儿学的?”
“小的虽然是靺鞨人,不过阿娘却是汉人。”
这个苏木是问一句答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想多说还是不敢多说。不过,就冲他在大街上以子相托的举动,我猜应该是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了。
“苏木啊,你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着你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想要单纯的帮帮你而已,你要是实在不愿意说,那就不说。至于你说让我收了这俩孩子,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么点儿的孩子,怎么也要跟着父母在一起才好。
听我的,在这儿好好吃一顿饭,歇歇脚。然后就回家。我给你的那些银子,按着你说的拿去救命,应该是足够了。不管你懂不懂,我都要告诉你,那些银子除去买羊还能剩下很多,不要被人骗了。买了羊,拿着剩下的钱,回家去带着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吧。”
说罢,我转头对一旁的吴狗儿道:“就让他们在这儿歇着,什么时候走都由他们,费用从柜上走。对了,让人去弄一辆牛车或者骡车来,几千里地,又带着两个孩子,想要回去且走呢。”
话音未落,苏木突然站起身来跪倒在地,叩首悲呼道:“贵人慈悲,收下着两个孩子吧,小的给您磕头了。”
又来这个!我皱了皱眉头,不耐道:“赶紧起来,有话就坐下说,再要跪下,现在就撵你出去!”
“贵人不答应,小的就不起来了,左右都是一个死,不如就跪死在这里算了……。”刚才还一身桀骜的汉子,这会儿居然耍起无赖了。
“想要我收了这两个孩子,你就得把话说明白。这不清不楚的,你起码得让我知道咋回事儿吧!”
“贵人,小人在部落里得罪了萨满,身上被下了血咒,即便是现在回去,怕也是性命不保了。若是那样,这两个孩子就会被扔进万仙洞,必死无疑。”
“得罪萨满,被下血咒?那和几只奶羊有什么关系?”
“萨满说,只有用奶羊的血做法,才可化解血咒。所以,小的才拿了这两只幼隼,带着孩子出来换羊。一路之上,走过了无数个地方,处处碰壁,这才一直走到了怀戎县。”
“孩子的母亲呢?”
“我那婆娘在生两个孩子的时候血崩而死,他们自出生的时候开始就一直跟着小的过活。如今已经九年了。”
“既然那奶羊的血能化解血咒,你在这怀戎县买了羊回去交给萨满不就行了,怎么又说是性命不保?”
“萨满当日定下了百日之期,可是如今已经过了百日,这会儿即便是买了羊回去,小的大多也是活不成了,可若是小的死了,这两个孩子必会被萨满扔进万仙洞喂了长虫……。”
我拧着眉头看着面前的苏木,半晌才道:“你先住下,容我想两天。既然已经过了百日之期,应该也不差这一两天,至于两个孩子是去是留,两天之后我答复你。”
苏木连忙复又跪下,叩首道:“小的谢过贵人大恩。”
我摆了摆手,起身推门而出。走到人多的地方,回身低声对郑喜春道:“老郑,你现在马上差人去蔚州营,把张金树唤回来,跟他说我有急事找他,越快越好。”
郑喜春抱拳道:“家主,让他来白云居么?”
“也好,就让他去后面的雅室,我在那里等他。”
郑喜春转身而去,吴狗儿在一旁低声道:“家主,这个叫苏木的说话支支吾吾的,好像不太对啊,依小的看,还是尽早打发他走算了。您要是抹不开面子,小的进去和他说。”
我白了他一眼,笑骂道:“就你鬼道,岑老爷子当初说的没错,你小子这眼睫毛弄不好都是空的。”
我在前面信步而行,赵公年和吴狗儿在后面亦步亦趋,到了后院的回廊里面,吴狗儿上前道:“家主,您是不是也看出来这个苏木有点儿不对头了?”
我点了点头,笑道:“本侯爷没你那么鬼道,一开始是没看出来的,不过,到了后面也就知道了。狗儿,教你个乖,以后你若是想要骗人,一定要注意细节,细节很重要啊。”
“家主,您快告诉告诉小的,这个苏木身上的细节哪里不对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那个乌罗护部属于黑水靺鞨,离怀戎县足有三千多里。可是你看到了么,这个苏木和那两个孩子脚上的靴子虽然看上去有些脏旧,却没有丝毫破损,尤其是那牛皮底,看上去跟新的一般。若是走了三千多里地,这靴子会是如此模样么?”
赵公年跟在旁边嘟囔道:“那不一定吧,要是他们半路途中换了靴子呢?”
“当然也有这个可能,可是,你们两个注意到了没有,这个苏木虽然手上和脸上都是冻疮,可是在他下跪叩首的时候,露出来的勃颈上的肌肤竟然温润如玉,,跟手上和脸上比起来,完全是判若两人。你们想想,一个以渔猎为生的野人,脖子上的肌肤能如此细腻么?”
吴狗儿连忙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个小的还真没注意到。”
赵公年也跟着鸡阡碎米一般:“嗯嗯嗯,俺老赵刚才倒是看着了,不过,却没想到这些,只想着这厮的一张脸看着跟俺老赵差不多,脖子倒是洗的挺白。”
我白了这个夯货一眼,随即又道:“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个苏木明显是读过书的。可是我话里话外问了他两遍,他都在顾左右而言他。一个野人而已,会说这么流利的汉话,而且还读过书,你们两个难道不觉得蹊跷么?”
赵公年在一旁恨声道:“既然如此,这厮说的那些什么萨满啊血咒啊的话都是在骗爷爷们吗?”
我颔首道:“不错,那些都是扯淡,一句真的都没有。不过,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还得好好查一查才行”
“家主若是想知道,俺老赵这就去把他揪出来好好问问,想骗爷爷们,他这厮活得不耐烦了!”
我摆了摆手,皱眉道:“不能着急。这个苏木既然费了这么大的劲来接近我,必定不会这么简单。打草惊蛇的事情,我们不能做。”
白云居后院的这间雅室,装修虽然豪华,却没招待过客人,一直作为我的办公场所存在着。只是,我平日基本上不来,大多时候都空在这里。
其实也不是一次都没有用过,当初给凌敬做手术的时候,用的就是这间屋子。眼下,凌敬已经做了蔚州的州判,我也成了所谓的沮阳侯,神奇的开腹疗病也已经成了怀戎百姓嘴里的传说,俯仰之间,已是物是人非了。
未时三刻,张金树推门而入。进门见过了礼,也不多说话,只是捧着尺许长的大盘子,把满满一盘子羊肉饺子先吃了下去。看那吃相,和饿死鬼托生一个模样,吃完之后,却又变成了木塑泥胎。
看着他这个熊样,我忍不住把自己都气乐了:“行了,别在那儿跟空盘子相面,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一样,吃饱了就好好听着,我有正事儿找你。”
张金树老脸一红,嗫喏道:“呃……侯爷,您说吧,俺老张听着呢。”
“我问你,百骑司在怀戎县现在有多少人?”
“侯爷,这……。”
“没人愿意管你们那些破事儿,我就是想知道你手下现在有多少自己人可以用。我怀疑,青龙峪的那件事情还没完,有人在酝酿着什么,正在找机会对怀戎县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