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上紧赶慢赶的,总算是按着李二之前下的军令提前一夜入了营。不过,多出来的这一夜的功夫我一点儿觉也没捞着睡。大营之中的重伤患连夜被陆陆续续的送进了医护营,这些伤员在被救治的时候发出来的惨叫声音夤夜不断,别说睡觉了,想消停的待一会儿都没门儿。
从相州开始,一直到洺水之畔,虽然李二的大军一直没有和刘黑闼的汉军正面发生过接触,但是双方小规模的冲突却一直不断,伤亡也是时有发生。这十几天以来,除了死掉的之外,唐军之中的轻重伤者已经不下三百人了,而能被抬进医护营的伤员,基本都是频临死亡边缘的军卒,胳膊腿上被砍了一刀扎了一枪的,脑袋被飞石砸个青包的,还用不着医护营这么专业的人士。
跟着下面的兵卒处理了几个棘手的伤患,临近天亮的时候,我总算是躺在简陋的帐篷里眯了一会儿。起来之后,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儿强挺着给肚子里灌了一大碗热乎乎的粟米粥,虽然还是有些迷糊,不过也算是回了魂。
走出帐篷一眼望去,五万大军构建出来的军营面积超出了我的想象。昨晚入营的时候虽然也知道这大营占地必是不小,却没有青天白日之下看得直观,正所谓人过一万,无边无沿,环视四周,各种颜色大大高矮不一的旌旗随风猎猎飞舞,白茫茫的帐篷铺在了洺水南岸,一眼望不到边际。各个营地之中,梭巡往来的兵卒步行成行,骑马列队,长长短短的号角之声也是此起披伏,响个不停。
点卯之前,又去看了一下昨晚处理的那些伤员。还好,虽然半个夜晚的功夫看不出伤情有什么改善,但却也没有一个因为伤势加重而死掉的。这让我很欣慰。因为我知道,如果不是有医护营到来的话,这里的好多人挺不过昨天晚上。
眼看着时辰已到,吩咐众人好生照看伤患,我只带着苏卫和彭小易骑上马赶奔李二所谓的中军宝帐,新人入营,总是要被像个猴子一样展示一下的,这是必要的程序。
辰时三刻,秦王殿下升帐,众军校喊过虎威,一众将领在账外报名之后,鱼贯而入。虽然我只能看见这些人一个个儿的后脑勺,但是心中却仍旧震撼不已,后世传说里面的那些传奇人物,这回都见到了。
让苏卫和彭小易二人在外面侯着,我跟着薛氏兄弟的后面于队伍的最后报名入内。躬身而礼之后,头也不抬便把自己隐在了薛氏兄弟的身后。此刻营帐里面的人都是大神,我还是低调一点儿的好,天知道会不会有哪位爷看我不顺眼。何况,一晚上没睡好,我困着呢,正好儿可以闭着眼睛眯一会儿。
帅案上的虎威“啪”地一声摔响,惊得我一激灵,伸脖子向前瞄了一眼,只见案几后面。李二已经一身戎装,大马金刀的坐在了虎墩之上,一众将领也俱是盔明甲亮,神色肃穆的立于两厢。
“各位卿家,本王的讨伐大军昨日又有幸得河北两位猛将前来襄助。这两位可算是本王的一大臂助。薛万钧、薛万彻,你们二人出班见过各位将军。”李二的声音听起来很洪亮,没有昨晚那种淡淡的疲惫,看来昨晚睡得不错。
薛氏兄弟听令,出班跪倒,大礼参拜李二之后,又依次向在场的诸人拱手而礼。
大家都是武将,也都对薛氏兄弟的大名早有耳闻,虽然这哥儿俩前阵子刚被刘黑闼剃了个秃瓢,但是这件事情的消息并不是所有人都知晓,其实即便是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却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这哥儿俩下不来台,所以,几番寒暄之下,场面还算和谐。
说起来,薛氏兄弟的战力也的确不容小觑。人家本来就是以勇猛著称的主儿。早年在罗艺麾下的时候,就曾经大破梁师都与突厥人组成的联军,令敌人闻风丧胆。
武德元年,窦建德率十万虎狼功伐幽州,在敌众我寡的情势之下,薛万钧自请率一百精骑伏于城侧,在窦建德率军渡河之际,对其半渡而击,大败夏军,幽州方得以保全。
武德三年,窦建德再率二十万人马攻打罗艺,又是薛氏兄弟,在夏军已经功上城墙的危急时刻,率领一百精骑从城中的地道潜出,绕到敌后予以突袭,致使夏军大败,仓皇逃窜。是役,两兄弟率百余部下斩首夏军一千二百余人,伤者无算。
军中崇拜强者,大唐的军人尤其是。有着这么辉煌的战绩,薛氏兄弟自然很容易就能受到这些人的尊敬,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不出所料,接着就是点我的名字了。强打精神从班列之中走出来,上前几步拱手而礼:“臣在。”
还没等李二说话,一声厉喝陡然而起:“放肆!黄口小儿,见到殿下居然立而不跪。难不成,你想要造反么!”
斜眼一瞥,果然,除了徐世绩,没有别人。看来,因为凌敬的事情,这个传说之中的牛鼻子算是跟我杠上了!我头不抬眼不挣的继续行完了礼,直起身来,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拱着手直直的站在那里不发一言。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众目睽睽之下,你能咬我?
“懋公,无需与陈卿计较。这孩子自幼师从异人,行走于山野,故未曾习得礼教,待得日后,众卿慢慢教他便是。”作为老板,李二没的说,这时候,也只有他有面子能给我拔闯。
抬手阻止了徐世绩接着跟我为难的举动,李二微笑道:“陈墨,上前与各位将军见礼吧?”
我连忙点头称是,上前一一见礼。第一个当然就是跟我过不去的徐世绩,都说是面由心生,这个货长得鹰鼻鹞眼的,一脸的奸诈之相。要是不把他按住了,往后这段日子消停不了。
“下官见过曹国公。往日若有做得不当之处,陈墨在此给李公(徐世绩这时候叫李世勣)陪个不是,还望李公大人有大量,不与陈墨一般计较。”
说罢,我仰起头来挑了挑眉毛,一脸笑容的看着徐世绩。你再跟我这儿扯犊子,我就把从前的那些腌臜事儿往外捅,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老子现在在秦王这棵大树的阴凉下,怕得谁来!。
假牛鼻子的脸上忽青忽白的变了几番颜色,忽然神色一缓,展眼舒眉道:“哪里哪里,这话是怎么说的,沮阳侯少年英才,凭借一己之力诛响马,灭教匪,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便将一个穷敝凋零的偏远小县弄得物阜民丰的,论起繁盛,即便是左近的幽州与蔚州都颇有不如。一直以来,李某对沮阳侯之所为佩服尚且不及,何来得罪一说。”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却有一人哈哈大笑,那叫一个豪迈:“曹国公,你这番话不是替这小子吹吧?俺看这小子这小身板儿,弄不好风大一些都能把他吹走,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能耐?”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重重的搭在了我的肩上,压得我一个趔趄,转过头,却是一个像狗熊一般体格儿的黑脸大汉,刚才薛氏兄弟与众人寒暄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这个大牲口是谁了,尉迟恭。
看得出来,这个大狗熊对我没什么恶意,若不然,就凭着这大巴掌,哪怕只用上三分力气,也得让我的一边肩膀骨断筋折。
不过虽然如此,这大巴掌也是压得我身子一矮,我龇牙咧嘴地卸掉了肩上的巴掌,躬身而礼道:“小子陈墨,见过尉迟将军。曹国公谬赞,自然是当不得真的。说起上阵杀敌的事情,小子不如诸位将军多矣。在各位面前,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的手艺罢了。他日若是得闲,小子亲自为在座的各位将军弄点儿吃食,那些事情才是小子最拿手的。”
“尉迟将军莫被这小子蒙了。你看他人畜无害的样子,却不知道,昨日在通化营,在他的指挥之下,两千多步卒加上一千骑兵,竟然将那王才艺的两千悍骑毙于旷野之上,无一逃脱。若说单打独斗,这小子或许不如你我,但若真在战阵之上,你我却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说话的是罗士信,就是昨天一直陪在李二身边的那个年轻的将官。
由于小说演义里面“今世孟贲”的先入为主,早前的时候,我一直以为罗士信必然是个吃饭不知饥饱、睡觉不知颠倒只知道放牛的憨货,没曾想,真实的罗士信却是这么个漂亮小伙儿。说什么什么身材修长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都不足以表达这种帅气,即便是说貌比宋玉潘安应该也不为过。不过,这哥们儿眉宇之间的隐隐煞气如刀似剑,谁都看得出来,这绝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再次拱手而礼:“陈墨见过剡国公,昨日不敬之处,还望国公恕罪。”这个歉还是要道出来的,昨天在通化营,李二和罗士信两个人的脸色一直都冷若冰霜,想来,我那会儿的脸色也一定好不到哪儿去。要真是因为昨天的态度与这哥们儿产生隔阂,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不过,我的担心有些多余,罗士信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昨日若不是顾及到秦王安危,本将也想和你小子一起前去砍杀一番,你可不知,当麾下那些儿郎们纵马而出的时候,看得本将那叫一个手痒!陈墨,下回若是再有这么痛快的战事,一定莫要忘了本将才是。”
我也赶忙抱拳笑道:“得蒙剡国公看得起,陈墨幸何如之,下次若有征战,陈墨自当附于国公翼尾。”
罗士信哈哈一笑:“那便说定了,再有机会,本将便请下王命,带着你一起出去,到时候,也好让麾下的那些儿郎们见见神仙子弟的高明本事。”
说实话,面对着罗士信的主动示好,我心里还真有点儿骄傲的感觉。这哥们儿十四岁在张须陀麾下出道,征战无数勇猛异常,能被他夸上两句的人,这世上应该不太多。
不过我也知道,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这哥们儿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会挂掉了。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份儿知遇之恩。我也得做点儿什么才行,当然,这么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如果罗是信能够躲过此劫的话,李二应该也不会在河北之地再次掀起无边杀戮。毕竟,怀戎县的发展需要一个安定和谐的大环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