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鹤的意外到来,是我来到军营这些天以来最高兴的事情。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金钱、爵位这些东西已经远没有穿越之初的时候那么重要了,至于所谓的军功,对于我来说更是可有可无。可以说,相较于岑老爷子待我如子侄一般的这份忘年交来说,那一切全都是过眼云烟!
看得出来,这段时间老爷子在洺水城之中活得并不如意。将近两隔月的时间没见,老爷子更瘦了,原本乌黑的鬓边也泛起了点点银星,再配上苍白枯槁的面容,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不过让我欣慰的是,老爷子眼神之中的精光犹在,精气神儿倒也还算矍铄。
老爷子的身后跟着惊鸿和若烟二人,和上一次在银杏岭看到的比起来,这会儿的一对璧人已经不能用沧桑和憔悴之类的字眼儿来形容了,这会儿,用狼狈不堪形容他们都不过分,二人的手上脸上满是黑灰不说,只说两个人领口袖口呈现出的打铁颜色,就知道,这会儿的洺水城里条件该有多艰苦。
“您老人家回来了就好。剩下的事儿,就交给我去做吧。您只要说一个目标,别的,您就不用操心了。”我很狗血的把老爷子让坐在我的位子上,给他宽下沉重的熊皮斗篷,又屁颠屁颠儿的给斟上了酒,随后垂首站立一旁,满脸堆笑。
一番动作,把罗士信看得目瞪口呆的。他偷瞄了一眼岑老爷子,凑到我耳边悄声道:“兄弟,哥哥我可从来都没想到,你还能表现出如此模样?”
我白了他一眼,撇嘴哼道:“如此模样,那又是什么模样?”
罗士信压低声音道:“具体是如何模样,哥哥我也说不好。不过哥哥我可知道,兄弟你这段时间以来在别人面前一向都桀骜不驯的,即便当日在殿下面前也不曾有过卑躬屈膝之态,却没想到在岑先生面前,却表现得如此谦恭,兄弟,你这会儿可让哥哥我太意外了。”
我也低声道:“拉倒吧!这有啥可以外的?哥哥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怕眼前这位老爷子?”
话音刚落,罗士信却是忽然浑身一哆嗦,像是想起什么事请一般,一缩脖子道:“兄弟你就在这儿陪着岑先生聊天吧,哥哥我那边儿还有事儿,先走一步,先走一步!”说罢,也不等我答话,又冲着岑鹤拱了拱手,转身便走,竟然不做丝毫停留。
岑鹤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端起酒碗呷了一口,又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缓缓道:“罗小子,你跑什么,老夫又吃不了你,过来一同坐下,老夫等一下还有话对你说。”
只是这一声淡淡的招呼,已经走到了帐门口的罗士信身形蓦地一顿,连忙停下脚步,连话也不回上一句,只是回过身形,规规矩矩的躬身而礼,随后端坐一旁,这幅老实劲儿,看上去跟刚过门儿的小媳妇差不多。
我算是看出来了,罗士信对于岑老爷子的惧怕是从心里生出来的,亏得他刚才还拿我取笑,也不知道,老爷子当初怎么收拾他来着。
“这两个娃儿的吃食要精致些,这些日子,他们跟着老夫在城里受了不少苦。给老夫弄些好克化的端上来,最好是那种热汤面,要快些,老夫好几天都没吃上一顿饱饭了。对了,再告诉人烧水,准备些换洗衣物,吃过了饭,老夫要好好的洗个热水澡,去去乏。”
按着老爷子的吩咐一一安排下去,岑鹤点了点头,懒洋洋地坐在那里喝下一碗酒,缓缓道:“小子,这些时日你做得着实不错,比老夫预想的还要好一些。炸桥那天,老夫就在城墙之上看着你来着。你小子没让老夫失望,也无愧于你神仙子弟的名号。”
我摇头苦笑道:“老爷子您就甭夸我了。您应该比我明白,炸桥不过是个权宜之计而已,最多也就只能暂缓贼军的进攻。只要贼军继续这么围下去,洺水城迟早都会变成一座死城。想要让贼军退兵,还得靠秦王率领着大军征伐才行,仅凭着几颗雷火弹,是没办法让贼军退却的。”
岑鹤叹了一口气,点头道:“你这娃娃能这么想,老夫很是欣慰。你说的不错,真若是攻起城来,数以万计的贼军堪称铺天盖地,即便是有雷火弹和火药包,到时候能起到的作用想必也是十分有限。不过,你炸了那两座浮桥,还是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若非如此,想必此刻的洺水城已经攻守相易了。”
我殷勤的把酒碗斟满,微笑道:“攻守相易便攻守相易,只要您没事儿,大不了我们打回来就是。”
岑鹤皱眉道:“糊涂!洺水城虽然只是弹丸之地,却紧扼贼军之咽喉,如何能得而复失。你可知,老夫为了这洺水城,付出了多大的心力。那李去惑李潘买等人,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我嘿嘿一笑道:“行啦!我知道老爷子这段时间没少为了洺水城操心费力。可是如今您既然已经带着惊鸿和若烟出来了,咱就不操那份心了。您就听我的,在我这儿好好歇上几天,至于其他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做吧。”
岑鹤摇了摇头,摆手道:“交给别人去做?哪有那么简单!如果那王君廓有能力守住洺水城,老夫也不至于吃饱了撑的会冒这么大的风险从城里出来。行了,莫要多说,赶紧让人把吃食端上来,老夫饿得紧了!待老夫吃饱喝足再好好泡个热水澡之后,再与你详细分说。”
老爷子吩咐说是给惊鸿和若烟两个人的吃食弄得精致些,却也不过是粳米饭上面铺上几片红白相间的腊羊肉而已。也没有青菜,只有一碟子用热油和老醋炝出来的豆芽儿。没办法,军营之中就这条件,只能先将就了,想要吃那些珍馐美味,等到回了怀州再说吧。
晶莹剔透、洁白如玉的粳米饭让来自终北之地的两个人大快朵颐,看得出来,米饭这东西原本就应该是他们的饮食习惯,看着他们吃得香甜,我心底不禁升起一个念头,所谓的终北之地,那个曾让周穆王流连忘返的地方,不会就是我的家乡吧?因为据我所知,这会儿的北方,也只有那片神奇的土地才出产水稻这种庄稼。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我又阴错阳差的成了终北之地的尊者,那么,这又算不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吃饱喝足之后,爷子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澡,又换上了一身柔软的干净衣服,老斜倚在卧榻之上,端着一杯葡萄酿,对我微笑着慢慢说出了来由:“那王君廓夸夸其谈,不堪大任,其能力根本就不足以守住洺水。老夫与殿下请示过了,接下来,便将洺水城交给你和罗小子两个。洺水城有了你的神仙手段,再加上罗小子的刚猛,老夫放心。”
“什么?老爷子你不是说笑吧?”我瞪着两只眼睛,嘴张得老大。万万没想到,罗士信终究是没躲过进洺水城的命运。这一路走来,我一次次将历史往岔路上引过去,可是,历史却又顽强地将自己的岔路一次次的扳回来。这事儿,还真就让人挺无奈的。
岑鹤斜瞥了我一眼,冷哼一声道:“怎么,你小子不是怕了吧?你若是没有这胆子,老夫去殿下面前再给你推了就是。这样的事情,老夫从前没少做。毕竟,没出息的不止你一个。”
没等我说话,罗士信起身抱拳道:“岑先生,士信僭越了。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先生向秦王拜请收回成命。您与昊白相处的时间最长,想必也能知道,昊白能体现出来的用处,绝不在于一城一池的功伐坚守,而在于智谋和手段,如果就这么轻易涉险的话,万一有什么变故,那便太可惜了。”
岑老爷子摇头笑笑,转而向我道:“说说吧,你小子是怎么想的?”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老爷子,这事儿您与殿下想必已经商定完毕了。到了这会儿,我怎么想的应该并不重要吧?不过即便是如此,小子我还想再提几个条件,;老爷子您看……?”
岑鹤微微一笑,随即点头道:“好吧。除了火药,别的事情你小子尽管提。老夫这会儿便可以做主答应你。”
罗士信惊道:“岑先生,您刚才的意思是说,我们在守洺水的时候,不允许用火药?”
岑鹤点头道:“不错,这是殿下斟酌再三的决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眼下的贼军之中,有不少突厥士兵,你也知道,大唐与突厥之间迟早会有一场大战。可是,作为国之利器。火药这东西万一使用的频率太高,难免会被别人找到破解的方法,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罗士信紧皱双眉,半晌才道:“既如此,士信仍旧请求独自去洺水,让昊白留下。”
我摆手笑道:“哥哥不必如此,兄弟我自有分寸。老爷子说得没错,这一个来月,老爷子一直在洺水城熬心费力的,老爷子都不怕危险和辛苦,兄弟我又焉能心生退缩。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洺水城也只有咱俩去守我心里才有底。换做别人,万一要是再丢给贼军,那老爷子之前费的那些心血就都白费了。
其实不怕你笑话,兄弟我胆子小的很。但凡守这洺水城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危险,兄弟我早就自己去找殿下请辞了,哪有心情在这儿跟老爷子提条件。兄弟我既然敢去,就自然有万全之策。”
岑鹤哈哈一笑:“就知道你小子鬼点子多,说说吧,想要什么?”
我微笑道:“老爷子,小子的要求很简单,只有三个。第一,我要猛火油,我要求,从我接到军令开始,全军的猛火油随我调用。”
岑鹤点头道:“没问题,老夫应下了。从郎山一战之后,老夫便知道,大唐军中应用猛火油的手段,你小子若是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我当然知道老爷子指的是什么,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道:“第二,我要洺水城里面所有兵卒调度指挥上的绝对权力。也包括李去惑等人,虽然守城的主将换成了剡国公和我,但是王君廓不得率麾下撤出洺水城。而且,需要归我节制。”
岑鹤颔首道:“这个,应该也没问题,老夫应下了。谁让他王君廓自己没出息守不住城池来着。老夫会向殿下讨一道军令给你,只要你不是去刻意为难于他,他定然会随你调遣。”
我点点头,接着道:“还有最后一个条件。那就是您和惊鸿若烟二人不能再跟着我进洺水城了。明天一早,苏卫就会差人来接你们过去。怀州营的地方如今大得很,营中的又大多都是熟人,老爷子回去那里,想必应该不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