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的神态低眉顺眼的,看上去很是恭谨,早前那种乖戾之气早已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了,是满脸的谄笑。
“老赵这阵子没再去你那里吧?”我轻轻啜了一口茶碗里面的茶水,一股子草腥味道直冲鼻腔,还是没办法适应这东西。即便是用文火焙过了,依旧没办法去除茶叶里面的草腥味。想要喝炒茶的话,明年找个有茶叶的地方自己炒吧。
“回陈东家,赵爷自上次之后,再未到敝处盘桓过,倒是吕爷去了几次,不过,只是去和小的说事情,并未驻足玩乐。”
“都是街里街坊的,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上次的事情,现下想起来,是本公子做的有些过分了,所以,今日才把你叫过来。”
林鹤连忙躬身道:“陈东家可不敢这么说。是小的有眼无珠,做下了不该做的事情,若不是陈东家有容人的海量,小的这会儿或许不过是乱葬岗子上的一只孤魂野鬼罢了。”
我一皱眉,摆手道:“哪有那么严重。何况,在这怀戎县城里面,陈家乃是有名的良善之家,无视国法的事情,本公子是万万不做的。”
林鹤抬手擦了一下鬓角流出来的汗水,点头应道:“是是是,陈东家善名,怀戎县无人不知。方才,是小的失言了……。”
也不知道吕大头去见他的时候都跟他说些什么了,不过,看着他战战兢兢地小心模样,我想肯定是没说啥跟良善之家有关的事情。
我将桌上的包裹向他推了推,说道:“上次从你那里拿回来的三百两赤金,我留下三十两给了老赵,权做他在你那里输钱和挨揍的找补。剩下的,都在这里了,你拿回去吧。”
林鹤一愣:“陈东家,您这是?”
“你的事情,这阵子老吕回来没少和我提。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已知错了,这些金子今日你就拿回去吧。如此,你也好向你的东家交代。”
林鹤连忙摆手道:“此事万万不可,陈东家能饶恕小的,小的已是感恩戴德了,这些金子万万不敢要。”
我笑了笑,示意他在一旁坐下:“既然你能与吕大头交好,你也应该知道,本公子不差你这点儿金子,那日把金子拿回来,不过是想给你一个教训而已。既然目的达到了,这些金子还给你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瞒你说,我这个人一向不愿与人结怨,不是因为怕事,而是我这个人懒,不耐烦去操那些闲心。你也算是江湖中人,江湖上有句话叫做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我希望,此事过后,不管是你,还是你的东家,都能将我当做一个朋友,而不是冤家。”
屁股刚挨着椅子的林鹤连忙又起来,对着我一躬到地:“从前之事都是小的糊涂,陈东家大人有大量不与小的计较,小的已是感激不尽了,又怎敢与陈东家以朋友相称。不过,既然陈东家瞧得起小的,以后陈东家若是有事,尽管要小的去办,小的定然万死不辞。”
我笑道:“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而已,哪有什么万死。这些话以后不必再说,你本来是有东家的人,我要你去办事也不合规矩。不过,今日叫你过来,还真是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
林鹤忙正色拱手道:“陈东家请讲。”
“老苏,把东西拿进来。让林博主看一下。”
门帘一挑,苏卫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子走了进来。我让苏卫把盒子放下,打开盖子向林鹤道:“林博主,本公子今天让你见识一样好东西。”
林鹤伸脖子向盒子里看去,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两层一寸长半寸高的紫檀木块,棱角之处都做了倒角处理,打磨的十分光滑。
我伸手自盒子之中拿出一个木块,三个指头捏着,用拇指捻了一下背面,口中道:“四万!”随即,反手将木块放在了桌子上,只见木块上面上红下黑刻着两个楷书的汉字,正是四万。我点了点头,还行,手感依旧在。
看着林鹤一脸的迷茫神色,我笑道:“此物我叫它做麻将,是一种用于博弈的用具,相对于赌坊现有的那些赌具来讲,此物趣味性要更高一些。既然你是赌坊掌事的,这件事情我就直接和你说了,我想,以此物在你的赌坊之中入上一股。”
林鹤疑道:“入股之事想来不是问题,却不知此物要如何玩法?”
光用讲的是讲不太明白的,叫了凌敬和靳融过来,加上林鹤和我。四个人坐定,简单讲述了一下规则。
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两只骰子在牌圈之中骨碌碌的一滚,我口中道:“第一圈,东风起!”
试了一圈,我开口道:“依林博主看,此物可还玩得?”
林鹤忙抱拳道:“陈东家不愧为神仙子弟,这麻将真是好东西,想来,赌坊里面要是有了麻将,生意必会更上一个台阶。入股之事,林鹤代东主应下了。”
靳融却在一旁道:“你们两个入股不入股的事情私下里去说,不要在牌局上讲,休要啰嗦,快快码牌,少爷我今天要大杀四方!”
看着靳融眼中的兴奋神色,我挠了挠脑袋。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啊。看来,这个一直自诩为读书人的货,被我用麻将给彻底带坏了。
八圈过后的结果是三归一,大赢家不是我这个麻将的创始人,也不是吵吵的最欢的靳融,更不是专赌徒林鹤,而是一声不响闷声发大财的凌敬凌子虔。最后一把牌推到,凌敬拱手笑道:“清一色,门前清,各位,盛惠五十文。”
靳融咬牙切齿的道:“凌子虔,你莫要得意,本少爷今日手气不顺,来日定会找会这场子。”
凌敬哈哈一笑:“靳先生是读书人,当可知气大伤身的道理。不过,下次若是有意的话,还望靳公子带够了银钱才是,莫不要像今日这般欠了一圈儿的赌账。”
和林鹤议定,我以麻将入股长胜赌坊,得半成股份。林鹤坚持着想要给我一成,被我拒绝了。据林鹤讲,这半成股份每月应该能得到分红差不多二十贯的样子,和我预想的差不多,只不过,我让他每月将分红直接送去给高展。
作为一个县尉来说,高展绝对算是个清官,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个会做官的。多年的军旅生涯养成的直率性子让他与县尉这个角色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最重要的,人家做官都是为了钱,这个夯货却只是为了当官而已。微薄的月俸让他过得时常都是捉襟见肘的,若不然,也不会总舔着脸到我家去蹭饭了。不过,高展一直拒绝我在银钱上给他的帮助,在他看来,作为朋友,在一起吃喝玩乐都无可厚非,但是,一旦他接受了我在银钱上给他的帮助,那就是两回事儿了。
数次被他拒绝之后,我只得退而求其次,给他找一份固定的收入,而这长胜赌坊的半成股份,就是特地为他要的。之所以如此麻烦,是因为我用麻将入股赌坊算是技术性投入,没什么本钱,也只有这样,我才能让他心安理得的接着。
二十贯对于我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但是对于高展这个单身男人来说应该是足够花销了。毕竟,在这怀戎县买一处像样儿一点的院子也不过三四十贯而已。要只是吃饭的话,这二十贯可以让他在这怀戎县舒舒服服的吃上一年。
第三天一早,林鹤再次来访,将赌坊半成分子契约拿给了我,躬身道:“陈东家,本坊东主姜爷不良于行,没办法亲自到蔚州来,两位薛东家又都在外征战不在幽州,是以,还望陈东家能够见谅。”
拿过契约,我看都没看,直接在落款的地方签上了高展的名字,随后道:“客气话就不必说了。虽然只有半成股份,不过有了这份契约在,以后我们都算是一家人了,别的不说,以后赌坊或者家里面来人去客的,尽管到白云居去,所有花费都算我的。家里又个什么大事小情的也要通知我,我一定到就是。”
“小的在此谢过陈东家抬爱。”看着林鹤兴奋的神色,我知道,这个梁子应该算是彻底的揭过去了。既然没了这道梁子,以后真要是见了薛万钧和薛万彻哥儿两个,我的心中应该就不用纠结什么了。
林鹤说薛万钧和薛万彻征战在外,这事儿我知道是真的。
此刻已近九月,刘黑闼的叛军已经攻陷了历亭,屯卫将军王行敏战死。深州人崔元逊杀其刺史裴晞,叛附于刘黑闼。兖州总管徐圆朗也已经起兵响应。
奉李渊旨意,山东道行台右仆射淮安王李神通和幽州大总管燕王罗艺两方组成联军五万人马,南北夹击,两军先锋正与刘黑闼交战于瀛洲观州一线。
因两方统属不一,指挥不当,联军屡遭败绩,目前,瀛洲和观州两地已是岌岌可危,若是预料不差的话,最迟一个月,刚刚会师一处的联军就会在饶阳被刘黑闼打散,李神通麾下兵马损失三分之二,而罗艺麾下的薛万钧和薛万彻兄弟二人也因战败被俘。
不过,两兄弟被俘之后,目空无人的刘黑闼并未将二人杀掉,而是将每个人剃了一个秃瓢之后给撵回来了,随后,罗艺率残军退回幽州。这件事情,是两兄弟一辈子的奇耻大辱。
对于薛万钧和薛万彻兄弟二人,我还是比较神往的,毕竟,这两个人在大唐的历史上算得上是少有的实诚人。虽然后来薛万彻造反被杀,不过,却是被房遗爱那个小人忽悠了而已,若非如此,此二人绝对算得上是大唐的忠臣良将。
之所以要入股这个长胜赌坊,一来是给高展找个长久的饭碗,二来,也是为了给自己寻找一个契机,能与这两位传说中的名将套上一些交情。我不可能在这小小的怀戎县死守一辈子,这里太小了,不可能给我想要的生活。
不管是后世还是今生,我都喜欢平淡一点的生活。但是,我觉得这种平淡应该是建立衣食无忧平安快乐的基础上的。平淡不代表甘于平凡。后世的时候,我吃够了平凡带给我的苦楚,每天为稻粱谋的生活让我活得筋疲力尽。既然老天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我当然要给自己创造出一个优越的环境出来,让自己换个轻轻松松的活法。
等到战乱初平之后,我注定要往大地方走的,不管是去江南、河洛还是长安。但是,想要在大地方混生活,我就需要建立一条自己的人脉出来。毕竟,人活着不能只活自己一个人,在大唐这个社会里面,要是没有一条靠得住的人脉,死的一定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