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因王子走过去，拥住爱莎的肩膀：“恭喜你姐姐，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他示意侍者端酒过来，将其中两杯递给莫晓乙和爱莎，“这酒名唤相依，愿你们永远珍惜彼此，不离不弃。”然后一饮而尽。
莫晓乙与爱莎轻轻碰杯，那酒色若胭脂，浓如琥珀，顺喉而下，却带着几分苦涩。
艾因轻轻吸气，毫无征兆的，眼泪夺眶而出……
那晚清风明月，水波不兴，莫晓乙却做了一夜噩梦。
梦中的他被黑色的海浪淹没，汹涌的细浪化作长蛇，纠缠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将其吞噬。
好不容易从梦中挣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黏黏腻腻的，还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起身走进浴室，冲了一个热水澡，却越发感到疲惫。怔怔地望着镜中有些苍白的容颜，莫晓乙的唇角慢慢浮上一抹苦笑。
就在这时，床头的电话突然响起，莫晓乙左手拿起电话，右手却轻轻抚上心口……
“……莫先生，你还好吗？”
莫晓乙似乎知道是谁，惫懒地倚靠在巨大的抱枕上：“艾因王子，那杯酒里到底是什么？”
对方沉默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没人比我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况且，你打这个电话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通知我吗？”
艾因轻轻叹息：“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我依然要说：对不起。”
“你应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而是你的姐姐爱莎公主。她还有不到两年的寿命了，你又何必如此迫不及待？”
“两年？”艾因王子苦笑，“可是我连一个月都等不起了！你根本想象不到，我的姐姐到底奢侈到了什么程度。这些年，她疯狂购物，疯狂收藏，名表、名车、名牌服饰、各类珠宝，她的一套寝具就要数百万，连地毯都是那种镶着真金的。仅仅上个月，她就买了一个马场、三套亿万豪宅和七辆高级轿车，其中包括两辆麦克拉伦和三辆劳斯莱斯。她甚至花了六十万去竞买了一具所谓的恐龙骨架，为了一架破钢琴一掷三百万。她在Dior店里购物一小时就花掉二十万，ARMANIA时装一买就是三十套，就连她头上顶的那个破鸟笼都花了四十万。最让我忍无可忍的是，许多东西她买了之后连看都不看，只是为了摆在家里，满足她的占有欲……”
艾因越说越激动：“相对于她的穷奢极欲，我曼国只有不到五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生活条件恶劣，自然资源稀缺，连饮水都要从外国进口。除了石油，我们什么都没有。可是石油早晚会有枯竭的一天，到那时，我们的国家又该怎么办？所以，曼国人根本就没有奢侈的资格，现在赚到的每一分钱，都应该投入到对未来的筹划和建设中。可是姐姐她竟然要将名下所有的财产都送给你——一个毫不相干的外国人！既然她的心里没有家，也没有国，我又何必顾惜姐弟之情？那些钱是属于曼国所有国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带走它！我昨晚在你们的酒里放入了X5型致命传染病毒，只需要几个小时，它就可以与血液完全融合，然后循环全身。再有半个小时，它将冲破神经末梢，遍布你的肌肤，然后通过空气传播给你周围的每一个人……”
莫晓乙终于变色：“你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周觉敲响了房门：“晓乙，你怎么还不起床？已经到晨曦了，该下船了。”
莫晓乙连忙深吸几口气，稳定心绪：“阿觉，我还要整理一下东西，你先下船吧，不用等我。”
“那好吧，我父亲也到了港口，还有不少记者，我先去维持一下秩序，你动作快点！”
确定周觉已经离开，莫晓乙大大松了一口气，电话里的艾因却在冷笑：“莫先生，你别忘了还有我的姐姐爱莎。她正准备下船，即将与她接触的第一个人，就是晨曦总统周海宵。”
此时此刻，莫晓乙竟是出奇的冷静：“你若真想让病菌在晨曦蔓延，就不会告诉我这些了。那么，请说出你的真正目的，然后告诉我应该如何阻止这场无妄之灾。”
“莫先生，如果你是曼国人，有你这样的姐夫，我求之不得。可惜天意弄人，真的对不起，我别无选择……请你将沙发挪开，那里有一个保险柜，密码是3284……”
望着保险柜里的烈性炸药，刹那间，莫晓乙什么都明白了。
“艾因王子，我虽然答应爱莎公主会陪着她走到最后，却拒绝了那笔财产，我根本就没有签字。”
那边陡然静默，之后便是急促的喘息和嘶叫：“……不可能……那么庞大的一笔财产，你怎么可能拒绝？”
“因为爱莎需要的不是未婚夫，而是朋友。”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之后，莫晓乙挂断了电话。
他静静地走到窗前，此时游轮已经靠岸。港口上极为热闹，鲜花环绕的仪仗队，欢快悠扬的乐曲。
周觉第一个走下船，英姿飒爽地走向自己的父亲周海宵，微笑，敬礼。
他的笑容在阳光下闪耀，灿烂得让人想要流泪。
阿觉，这就是你选择死亡的原因吗？那时我没有来，所以是你饮下了那杯毒酒，为了不让病菌蔓延，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毁灭自己，毁灭爱莎，却连尸体都不敢留下。
为了晨曦，你别无选择。
可是壮烈牺牲的你，非但没有获得理解和赞誉，反被世人毁谤讥笑，只因为临死之前你连解释的时间都没有。
锥心彻骨般的悲哀慢慢涌上心头，阿觉，即便坚不可摧如你，若是地下有知，又将情何以堪？
莫晓乙仰起头，用手背遮盖眼睛，水痕立刻浸湿了指缝：幸好这一次我来了，那么就由我来代替你承受这一切，好吗？
一条浅浅的黑线浮上指尖，莫晓乙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擦去眼泪，他转身走向门外。
折原和也正好从斜侧的房间里走出来，莫晓乙笑意盈盈地摆摆手：“折原先生，早上好。”
折原和也一愣，这家伙怎么突然对自己和颜悦色起来？
他莫名其妙地看向莫晓乙，却对上那人幽黑深邃的一双眼，顿感神魂荡漾，仿佛被卷入狂流澎湃之中，接着眼前一阵眩晕，神智渐渐迷失……
终于踏上了晨曦的土地，天高海阔盛景繁华，在爱莎的眼里却仿佛笼罩了一层薄雾。
早晨起来她就感觉不太舒服，以为是昨夜情绪大起大伏，过度兴奋睡眠不足所致，所以并没有太在意，反正所有的苍白憔悴都可以用化妆品掩盖。
谁想走下游轮的时候，视野竟渐渐模糊，就连海鸥的鸣叫也仿佛是挥舞的重锤，一下一下敲击着她脆弱的心脏……
可是众目睽睽，她身为曼国公主，必须挺直脊背、面露微笑，以最优雅的姿态，一步一步走向晨曦总统周海宵……
行到半途，爱莎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地停步抬头，正好看到那个惹人讨厌的折原和也竟从十几米高的甲板望台上一跃而下，直直地向着自己坠落……
她惊恐地张大嘴，却连一声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听到轰然一声巨响，炽热的火焰刹那间充盈了整个视线，红的蓝的，白的紫的，眼前光彩闪耀，跳荡流离，又骤然熄灭，归于沉寂……
周觉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将周海宵扑倒在地，待爆炸停止，他首先察看父亲是否受伤，确认无恙之后，立刻命令警卫疏散人群，保护现场。
眼睁睁地看着爱莎和折原和也在高强度的爆炸中化为飞灰，惶恐震惊的人们怎么都想不明白，向来最怕死的折原和也到底受了什么刺激，竟然会身负炸药，与爱莎公主同归于尽？
周觉却根本不信折原和也有自杀的勇气，也没有理由，除非身不由己，难道是……催眠？
可是整艘游轮，有这种能力的只有一个人……
周觉不愿再深想下去，他焦急地望着在警员保护下依次走出游轮的人们，为什么一直不见晓乙的身影？
眼神不由转向莫晓乙所在的房间，谁想他的目光刚刚落向那里，便又是一声轰隆巨响，伴随着红光窜舞，碎片散飞，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火海……
瞳孔骤然收缩，周觉嘶吼一声：“不！”
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心脏，他飞快地跳上游轮，推开行人，向着莫晓乙的房间跑去……
晓乙，你一定没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望着被烟尘火焰笼罩的房间，周觉想也不想就要往里冲，却被就近赶来的警员们死死拉住：“周警监，你冷静一些，现在不能进去，里面太危险了！”
“放开我！混蛋，我命令你们，立刻放开我！”周觉急得眼睛都红了。
“阿觉，你又在发什么疯？”
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自身后，周觉一愣，猛地回过头去，说话的人眼眸清澈，不染一丝尘埃，不是莫晓乙是谁？
“我早就下船了，刚才还叫你来着，你却只顾往这边跑，没办法，我只好又追回来了。”
刹那间，周觉眼前光线乱舞，色彩缤纷，却看不到完整图像，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晓乙还在，他没事。
一下子靠在甲板的护栏上，周觉只觉双腿发软，如虚脱般无力。
警务人员恭敬地打开车门，周觉却在上车之前情不自禁地转过头，望着那艘静静停泊的游轮。
莫晓乙讶异地问：“阿觉，你怎么了？”
周觉回过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他尴尬地抹抹脸：“没什么，被烟熏的。”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那艘游轮似乎埋葬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让他在即将离开之际，心如撕扯般疼痛，万般不舍。
望着神色恍惚的周觉，莫晓乙靠在椅背上，轻轻闭上眼睛，手指却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
这些天，一直忙于心理室工作的他收到同一个人的十几条短信，那人竟然自称是另外一个莫晓乙，穿越时空而来，只为查明阿觉的死亡真相。
他一直以为是有人恶作剧，便没有理会，直到半小时前，他在赶来接周觉回国的途中，收到来自对方的最后几条信息：
“……我要走了，请务必替我保守秘密，尤其是阿觉那里，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必须及时赶到，代替我出现在阿觉面前。”
“……阿觉之死让我痛彻心扉，我曾经承受过的伤悲，不想阿觉再次承受。所以，我决不能在阿觉面前引燃炸药，毁灭自己，只能选择催眠折原和也……”
“……其实来此之前，我便从没想过回去……”
“……那边的世界，太寂寞了。”
眼睛渐渐湿润，悄无声息的，莫晓乙删除了所有短信。
玻璃窗外，各种车辆飞驰而过，呼啸往来，如掠影流年，转瞬浮生。
阿觉，只要你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