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是东林党人左光斗的门生,比较倾向于东林党,江南又是东林党势力的大本营,东林党的话语权自然就更重。钱谦益为首的一大帮东林党人全都反对拥立福王,缺乏当机立断魄力的史可法,自然就含糊了。东林党为什么反对拥立朱由崧,又是一个历史问题,还得倒回到万历年间才能说的明白。
万历初年文官集团终于摆平了武将集团,在朝堂上唯我独尊了,但是治天下的理想还是没能达成,因为讨厌的皇帝依旧把持着原本属于宰相的权利。武将集团都搞得定,御座上孤单单的皇帝,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文官集团不是想让皇帝像武宗一样死的不明不白,他们要的是皇帝手里的权利,所以没有暗杀和阴谋,他们玩起了斗争。
正在励精图治证明自己比张居正厉害的万历皇帝,突然就不顺心了,因为文官们苦心寻找之后,开始因为他儿子的问题和他闹别扭,也就是折腾的万历心力憔悴的国本之争。万历喜欢郑贵妃,也喜欢他和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不喜欢某人给他生的儿子朱常洛,他想让自己喜欢的儿子当太子,可是文官们就是不许万历这么做,然后便是没完没了的斗争。这场斗争持续了许久,万历玩了无数的花招,但终究还是败下了阵来。朱常洛成为了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泰昌帝,朱常洵则成了福王,然后死在了李自成的手里。
高高在上的皇帝,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之所以会败下阵来,是因为文官在斗争中进化了。从朱元璋废除丞相制度便开始奋斗的文官们,原本并没有自己的组织,只是因为身受的教育以及心中的理想,才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的坚持了下来。武将集团的人数不比他们少,但是武将缺乏文官这种集体信念,除了极个别的明白人,大部分浑浑噩噩,所以文官们通过不懈的努力,很轻松的便解决了他们。可当对手变成皇帝一个人的时候,没有组织的文官便不是对手了,皇帝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他的权利太大了,只靠信念维持的散兵游勇根本不是对手。
为了在斗争中获胜,知识丰富的文官们完成了他们的进化,这个最终击败皇帝,逼得万历几十年不上朝的终极产品便是东林党。东林党把书本里的信念提纯,变成了自己的口号,然后豪情万丈的文官们便团结在了统一的大旗下。在东林党的大旗下,文官们熬过了国本之争,又搞出了三大案,彻底击败了万历皇帝,也把郑贵妃和他的宝贝儿子扫出了权利核心。在泰昌和天启初年,文官不仅夺回了相权,而且侵占了皇权,彻底控制了大明帝国。
因为人不能只靠理想和信念活着,还是有文官追求实际,在天启中期文官集团中分裂出了阉党,大明彻底进入了党争的死结。东林党和阉党的斗争此消彼长,一直闹到了大明亡国,但对万历的胜利,依旧是东林党最辉煌的战绩。这项战绩中最悲催的人,便是可怜的福王朱常洵,他只是一个受父亲喜爱的儿子而已,结果却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失败者,还要被天下人唾弃。
文官干架也是很难看的,所以从斗争开始,朱常洵便没少被东林党污蔑,这是文官们的一贯手段。为了对付大明皇帝,这些忠臣孝子可没少编排皇帝,朱元璋是暴君、朱棣是逆贼、朱高炽是残疾人、朱瞻基是蛐蛐天子、朱祁镇是俘虏、朱祁钰是哥哥迫害者、朱见深是恋母癖、朱厚照是顽童、朱厚熜是道士、朱翊钧是财迷加懒虫、朱常洛是色鬼、朱由校是木匠、除了完全按文官意志做事的孝宗朱佑樘幸免于难,大明的皇帝全都是怪咖。万历和朱常洵父子,作为斗争的主要对象,自然是东林党重点观照的目标。
朱常洵还没到二十岁,便已经被妖魔化到了十恶不赦,天天联合亲妈图谋着哥哥的太子之位。而且即便朱常洵就藩了,远离了权利斗争,东林党也没轻损他,即便是死了也不得好。何苦曾说起的那个福禄宴的故事,便是东林党这帮文人编出来的,朱由崧收敛过朱常洵的骸骨,李自成也不会吃人,但是文人君子们就是要过一把嘴瘾。
如今朱常洵的儿子朱由崧要继位,岂不是要推翻东林前辈们的斗争成果,全面否定东林党的战绩。而且朱由崧登基,怕是也难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事,东林党对他们福王一系造成的伤害可是太大了,报复一下也是人之常情,东林党和复社的君子们怎么受得了。所以不管宗法怎么规定,福王一系绝对不能继统,立谁也不能立朱由崧。钱谦益在南、京四处乱窜,联络了大批的东林君子,史可法自然游弋不定。
不能立朱由崧,皇帝的宝座也不能空着,东林党也拿出了一个人选,那就是潞王朱常淓。给出的理由也很东林,居然是朱常淓贤。贤这个字很好,但是太宽泛了,朱常淓具体怎么个贤法,也没人说得明白,总之就是贤。为了对应朱常淓的贤,朱由崧便有了七大缺点,分别是贪、淫、酗酒、不孝、虐待下属、不读书、干预有司。史可法犹豫了一阵,然后便接受了东林党的说法,虽然还没定死迎立朱常淓,但真就把朱由崧给否了。这些消息传到何苦耳朵里,何苦也就没什么可迟疑的了,咱们先来一波窝里反吧!
“南、京诸公岂可如此?”听何苦絮叨完了南、京的情况,朱由崧低头无语,路振飞则是连连抖手,东林党这次可是太离谱了。当年坚持祖宗礼法的是他们,现在否定宗法的又是他们,这也太不要脸了。
“为今之计,除了兵戎相见,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这帮乱臣贼子,是要乱我大明的江山社稷!”何苦就是要开战,而且大义凛然,毕竟大明现在他也有份了。
“七殿下,南、京未有成议,此事仍可转还,不可擅起刀兵啊!”路振飞虽然不认同南、京的观点,但是何苦要开战,他也不支持。
“皇祖神宗皇帝御极四十八年,德泽犹系人心,舍孙立侄是何道理?且应立者不得立,则谁人不可立?万一左良玉挟楚王,郑芝龙挟益王,各挟天子以令诸侯,谁能禁之?且潞王若立,置我王兄于何地?死之耶?抑幽之耶?是以一计而动天下之兵也,国难当头,大乱自此始矣!”何苦刚与戴宪明、朱沃商议完,文词他还都记得呢!
“七殿下之言,确不无道理,然则兵者大凶,还当缓议!”路振飞没词了,何苦说的有道理啊!福王若是不能继位,那所有皇族便都可以搀和一下了,若是各地军头随便拥立,大明这半壁江山,瞬间便要四分五裂。
“路中丞也是当世鸿儒,您觉得当立谁人?”何苦突然问了路振飞一句。
“伦序应在福藩,大宝之御无可迟滞!不过路某仅奉公理,绝不受人胁迫!”路振飞回答的很痛快,但是态度很是不好,还挺了下身子,一副准备就义的架势。
“混账,不得无礼!下去!”何苦回头厉声呵斥了以手按剑的杨威、刘默文等人,不过眼神中全是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