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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贺铸(2)

莲花的遭际暗合词人的仕途经历,当年清高的他不肯与世俗同流,又不懂得明哲保身,屡遭冷遇后,最终只能空怀抱负愤恨离去。“无端”即没有缘由,说明词人此刻依旧无法释然于自己不被重用的遭遇,无奈年华逝去,如今只能行吟莲花,空叹哀愁。

【大师导读】

骚情雅意,哀怨无端。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这是一首咏物词。词中隐然将荷花比作一位幽洁贞静、身世飘零的女子,借以寄寓才士沦落不遇的感慨。

——刘学锴

这首词是咏荷花的,暗中以荷花自比。诗人咏物很少止于描写物态,多半有所寄托。因为在生活中,有许多事物可以类比,情感可以相通,人们可以利用联想,由此及彼,发抒文外之意。

——沈祖棻

台城游(南国本潇洒)

南国本潇洒,六代浸豪奢。台城游冶,襞笺①能赋属宫娃。云观登临清夏,璧月流连长夜,吟醉送年华。回首飞鸳瓦,却羡井中蛙。

访乌衣,成白社,不容车。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楼外河横斗挂,淮上潮平霜下,樯影落寒沙。商女蓬窗罅②,犹唱《后庭花》。

【注释】

①襞(bì)笺:裁纸作画。

②罅(xià):裂缝,缝隙。

【赏析】

“金陵怀古”是古诗词中常见题材,贺铸晚年归乡途中路过金陵,感受到金陵城厚重的历史色彩,有感而发,遂作此词。

“南国本潇洒”,开篇仅五个字,便展现出了江南风采。从三国吴起,先后有六朝国都设于金陵,即所谓“六代浸豪奢”。这两句里,“潇洒”与“豪奢”词意相近,但感情恰好相反,一是褒扬南国美景,另一是贬讽六朝君主只知享乐而致使国家沦亡。

接下来词人对南朝陈后主当年的奢华生活进行了具体的描绘。“台城游冶,襞笺能赋属宫娃。云观登临清夏,璧月流连长夜,吟醉送年华。”陈后主每日与宫中美女登台游玩,作诗吟赋,纵情享乐。在皎洁如玉璧的明月照耀下,他在歌儿舞女的环绕下空耗时光,直至断送了自己的年华,也断送国家的命运。

“回首飞鸳瓦,却羡井中蛙”是对陈后主亡国后的心情的想象:回头看那雕有飞鸢彩凤的皇宫,想起自己曾在那里快活地赏歌弄舞,如今国破家亡,自己成了阶下囚,下场唯有一死,他不禁开始羡慕井中之蛙。这两句暗含词人对陈后主的鄙夷和嘲讽。

下阕集中体现了贺铸善用典故抒情的创作特点。“访乌衣,成白社,不容车”,“乌衣”指东晋豪门望族王导、谢安等人聚居的乌衣巷;另有晋代高士董京穷困潦倒,其居所被称为“白社”,用来指代穷人居所。词人过访昔日繁华的乌衣巷,眼前却只有一派衰败景象,已成为穷人居住的“白社”,狭窄得连马车也不能通过。这不禁让词人想起了唐代诗人刘禹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千古名句,遂生共鸣,化出“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之句,以反问抒发伤感。

“楼外河横斗挂,淮上潮平霜下,樯影落寒沙”,描写六朝古都金陵的歌舞繁华地——秦淮河上秋日的萧条景象。潮水平静,霜打江面,月光之下,凄寒的雾气笼罩着沙堤。

词人路经于此,听到秦淮河边青楼酒馆里传出靡《玉树后庭花》的曲调,怀古伤今之感油生,于是道出“商女蓬窗罅,犹唱《后庭花》”的慨叹。“后庭花”本是一种生长在江南人家庭院里的植物,南朝陈后主沉迷音乐,曾作过一曲《玉树后庭花》。不久后陈亡国,后世便将此曲视为亡国之音。这两句是贺铸对统治阶级不顾国家安危,只知道买笑逐欢,不知以史为鉴的强烈谴责。

贺铸的这首咏史之作慷慨豪迈,追忆六朝古都金陵的繁华美景,谴责古代君王昏庸误国,表达了自己对当前统治者昏庸误国,沉迷声色的强烈不满。词人意在抒发报国无门的苦闷,同时也为了提醒统治阶级当以史为鉴,不要重蹈荒淫亡国的覆辙,具有鲜明的时代意义。

【大师导读】

声情激越而又美听。

——龙榆生

减字浣溪沙(闲把琵琶旧谱寻)

闲把琵琶旧谱寻,四弦声怨却沉吟。燕飞人静画堂深。

欹枕有时成雨梦,隔帘无处说春心。一从灯夜到如今。

【赏析】

这首《减字浣溪沙》极富画面感,形象生动而传神。上阕起首“闲把琵琶旧谱寻,四弦声怨却沉吟”两句,描写了一位闲愁点点的深闺女子形象。她因为寂寞无聊,便随手抱起琵琶,寻出已经发旧的乐谱,轻拢慢捻,乐声悠扬而出,深邃低沉,恰如弹琴女子内心的沉郁与幽怨。

“燕飞人静画堂深”中的“深”字表现出女子烦愁的原因。少女独居深闺,无人相伴,无人倾诉,所能接触的外物只有偶尔飞过的小燕子,然而燕子也不忍聆听女子幽咽沉吟的琵琶曲,最终飞走了,深闺中只剩女子一人。燕子可以自由来去,女子却不能走出闺房。琵琶曲只会平添更多伤悲,于是她停罢奏曲,闺院安静下来,更显幽深。

下阕“欹枕有时成雨梦,隔帘无处说春心”两句,将独处深闺的思春女子表现得楚楚可怜。少女因愁闷而时常容貌憔悴,然而却无人怜爱,无人相知。她心中有几多苦闷,又独倚孤枕,难以成眠,即使进入梦乡也会泪如雨下。深闺如同牢笼一般,将女子与外界隔离,外面春意盎然,可是她纵有千言万语也无处诉说,一道纱帘仿佛锁住了她的青春。

“一从灯夜到如今”道出了这位女子苦闷的更深层原因——女子在正月灯会时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可是她只能在“灯夜”才有机会走出深闺,自上次与心上人分别后,就再没机会相见,因此才日日夜夜思念难耐。结句将全词的情感进一步深化,令人生出无限同情之意。

【大师导读】

妙处全结句,开后人无数章法。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赏析】

煞尾的“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三句,风靡一时并流传至今,贺铸也因此得了“贺梅子”的雅号。江西诗派祖师黄庭坚在读过此词后,爱不释手,每每于案前翻阅,并曾写下《寄方回》一诗,以表达对这首《青玉案》的赞颂。

起首“凌波不过横塘路”一句,让人联想到曹植《洛神赋》描绘的那位“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绝代神女。可惜,贺铸笔下这位姿态轻盈的凌波仙子正匆匆离去。美人远去,词人心中万般不舍却无法挽留,只能目送她踏“芳尘去”。

词人心里的留恋、伤感无以言表,只能无奈叹惋:“锦瑟华年谁与度?”孤独苦闷被触发,想到自己大好的“锦瑟年华”,竟只能独居于这“月桥花院,琐窗朱户”里,青春年华慢慢被消磨,无人相伴,也无人理解。词人借抒发对美人的相思向往,表达了自己理想不能实现的苦楚,以及对前途的迷茫。

下阕中的“飞云”与上阕的“凌波”相呼应,将飘忽不定的美人比作笼罩着香草的冉冉暮云。此情此景又勾起词人心中的痛楚,于是他以饱蘸辛酸的笔墨,再次写下“断肠句”。其实他本来常题“断肠句”,但此处却用了一个“新”字,更加耐人寻味。词人本来满心愁怨,却以“几许”、“闲情”来形容,可见因常常如此,所以已不觉为奇,只觉得都是闲愁罢了。词人越是掩饰,越能表现出他心里的苦闷和愁绪之频、之多。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是全词的亮点。词人连下比喻,把断肠之愁比作一川杂乱的烟草,满城凌乱的风絮和江南梅雨时节连绵不休的细雨,意境邈远,充满烟雨江南的朦胧画意,形象地将心中纷乱无形的愁苦之情描述成具体可感的事物。

结合贺铸一生经历来看,词中表达的美女的情思,象征着他对仕途的追求。贺铸一生怀才不遇,虽为皇亲,却未曾居过要职,难免有壮志未酬之恨。但此时词人已到晚年,年华就如可望而不可即的窈窕美女,飘忽远逝,曾经的追求也无法再实现,他无法不感到哀愁和悲戚。

贺铸这首《青玉案》意蕴至深,感情真切,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难怪黄庭坚会赠以“解作江南断肠句,只今唯有贺方回”这样高的评价。

【大师导读】

贺方回尝作《青玉案》词,有“梅子黄时雨”之句,人皆服其工,士大夫谓之“贺梅子”。

——宋·周紫芝《竹坡诗话》

贺方回有“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盖以三者比愁之多也,尤为新奇,兼兴中有比,意味更长。

——宋·罗大经《鹤林玉露》

叠写三句闲愁,真绝唱!

——明·沈际飞《草堂诗馀正集》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不特善于喻愁,正以琐碎为妙。

——清·沈谦《填词杂说》

贺方回《青玉案》词收四句云:“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其末句好处全在“试问”呼起,及与上“一川”二句并用耳。

——清·刘熙载《艺概》

方回《青玉案》词工妙之至,无迹可寻,语句思路亦在目前,而千人万人不能凑拍。

——清·先著《词洁》

这首词的主题正是闲愁,用情场的寂寞喻仕途的寂寞。妙处在最后三句,用春天的三种景物形容闲愁之浓烈,如同遍地青草,满城柳絮,下不完的黄梅雨,充斥在天地之间,充斥在胸襟之间。

——周国平

减字浣溪沙(楼角初消一缕霞)

楼角初销一缕霞,淡黄杨柳暗栖鸦,玉人和月摘梅花。

笑撚粉香归洞户,更垂帘幕护窗纱,东风寒似夜来些。

【赏析】

明代杨慎《词品》评贺铸这首词:“此词句句绮丽,字字清新,当时赏之。”作为以闺怨为主题的作品,这首《减字浣溪沙》没有直接抒情,而是寓情于景,暗示女主人公的幽怨情怀,风格清幽婉约,意象丰富生动,意境淡雅绮丽。

“楼角初销一缕霞,淡黄杨柳暗栖鸦。”入暮时分,楼角的晚霞刚刚消去,乌鸦栖息在初吐新芽的杨柳上。如同一幅画轴缓缓展开,主角最后才露面——“玉人和月摘梅花”,一位粉雕玉琢的美人在清冷皎洁的月光下折梅闻香,香花、冷月把美人衬托得素雅动人。

“笑撚粉香归洞户”一句紧接上阕叙事,写玉人含笑捻着梅枝回到香闺中。玉人之所以含笑,不仅是因为闻到梅香心旷神怡,还蕴含着绵绵情意,不过词人并未点破。最后“更垂帘幕护窗纱,东风寒似夜来些”收场凝练简单,写美人轻轻放下帘幕遮挡纱窗,以防夜晚寒风来袭。全词结束于这样静谧的氛围里。

词人的表达极为含蓄,如此美景,如此美人,令人不由期望感知其美妙情意,但词人偏作轻描淡写。但正因如此,玉人形象更显得超凡脱俗,令人遐想无限。这首词表面写闺怨情思,实际上是词人以玉人自比,美景美人的背后透出无限悲凉深沉的意味。玉人清幽雅致的形象,正如词人清高孤傲、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品质。

整首词的最后,玉人折梅后便将帘幕拉下,把自己严严实实挡在后面,从中隐约可见词人的生活经历和心理状态。贺铸才华横溢,又有远大抱负,但在现实中却不得良机,无法施展,其内心世界非常孤独,又因无人理解、安慰,词人便习惯将内心封闭起来,只独自品味心酸。

【大师导读】

词句欲全篇皆妙,极为难得。如贺方回“淡黄杨柳暗栖鸦”之句,写景可谓造微人妙;若其全篇,则不逮矣。

——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

此首全篇写景,无句不美。

——唐圭璋

此词不作情语,寄情言外。它能给你一种美的享受。是远在那些脂香粉腻的“花间词”之上的。

——艾治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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