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乱在北堂翀将军的帮助下,终于平定。我和舅舅也得以相认。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个完美的结果。
但对于阿史那赤炎来说,这个结果却是他不想看到的——参加叛乱的32名族人均被斩首示并挂于长安闹市,以儆效尤。
至于阿史那赤炎自己,祖父念在他没有实质性参与,加上他救了我便没有在追究他的责任。
而对于他的去留问题,朝堂上却起了很大的争议。
宰相李林甫是极聪明的一个人,他深谙“斩草不除根,出风吹又生”的道理。所以,他强烈要求囚禁前来投诚的阿史那一族,以绝后患。
对于李林甫的建议,祖父是认同的。不过,他也有所忌惮。毕竟阿史那一族前来投诚,如果自己真的囚禁了他们,那无异于自己这个天子趁人之危,言而无信。
但如果自己不这么做,很难保证放他回去以后,他再招兵买马,再度发动叛乱。
好在北堂老将军有主意。他奏请收阿史那赤炎为养子,让长期他在英王府生活。这样既能监视阿史那赤炎的一举一动,也不至于让祖父扣上言而无信之名。
再者,有了汗王幼子在手,突厥各部也不敢在轻举妄动,可谓是一举三得。
至此之后,阿史那赤炎有了一个新名字——北堂烈。
而我也因为舅舅的极力争取,最终祖父同意我十日之后跟随舅舅去安西都护府生活。代价就是永除皇籍,终生不得再入帝王之家。
虽然有些感伤,但一想到自己终于自由了,所有的烦恼都一下子烟消云散。
张娘娘知道我走,自是高兴的不得了,虽然她嘴上依旧不饶人的说着一些难听的话,但这些我已不在乎了。
如果说在这个皇宫之中还有什么我舍不得,我想大概就只剩下婉婉和我许久未见面的同胞哥哥吧。
因为,我的离开似乎对这深深宫墙里的人来并不是一件大事。他们也许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毕竟,我从未得宠,也未想得宠。我更向往的是深宫之外的真实的繁华与无尽的自由。
婉婉则一连哭了好几天,这可把平时溺爱她的周太妃急坏了。
为了安慰她,我前后去兴庆宫好几次。每每这时,婉婉都拉着我的手不叫我走。她想跟我一起走。
她说,姐姐这一走,便是再也见不到了,她不想这样。
她的话就像一只无限生长的藤蔓,轻轻的触到了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我很难过,很想哭,但我不能在她面前哭。她还小,边塞的艰苦生活对于她来说太过残酷;加上周太妃待她又极好,跟我走未必能有现在生活得好。
我舍不得,但也必须放手。
可能这一放手就是我们姐妹的永别。
从此,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个则是边塞的普通民妇。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感觉,哪怕你选择的是一条荆棘满布的泥沼,只要是你向往的,你也会甘之如饴。
从兴庆宫回来的路上,我决定要给婉婉留下一点纪念。
送什么好呢?
锦衣玉食她向来不缺的。兴许她有的,我也不一定有。倒是前一阵她吵着闹着要抓蝈蝈,只是周太妃向来呵护的紧,恨不得她两脚都不要沾地,怎会让她去草丛里钻来钻去?
好!就抓一只蝈蝈送给她!我当即做出决定。回到上阳宫天已渐黑,我拿了蝈蝈笼带上栀奴,提着灯笼悄悄的溜了出来。
从上阳宫出来,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翻过一座假山,便能超近道进入御花园。
此时正值初秋,花园里到处都是蝈蝈窸窸窣窣的叫声。
我小心的踏过脚下的每一寸草地,生怕惊动了蛰伏在这里的蝈蝈。栀奴在后边为我打着灯笼,不知她害怕还是怎样,提灯笼的手竟有些颤抖。
借着摇曳的灯光,我看到在不远处的石缝里趴着一只两寸来长的大蝈蝈。
我屏住呼吸,慢慢的靠近。就在我刚要扑上去的时候,只听得对面假山后有人在说话。
我屏住呼吸,慢慢靠过去。栀奴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想跟过去,碍于她手上提着灯笼,我怕惊扰到对方,于是悄悄指示她站在原地。自己则趴在假山的一侧,听着对面的动静。
今晚有些阴天,加上有些起风,御花园此时寂静的有些吓人。除了时不时传出的虫鸣之外,就只剩下两个人的低声絮语。
我努力的睁大眼睛,可惜天太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屏住呼吸听着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
谈话的两个人听声音像是一男一女。
男的嗓子有些沙哑,说话时,还不自主的发出咳嗽声。只听得他声音很焦急,连续问了对方三遍“怎么办”。而对方的反应却是出奇的冷静。由于对方声音很低,我也听不出对方在说什么,只能凭借男人的反应猜测她的意思。
男人听了对方的话,沉默了良久道:“想拿区区一个小孩要挟我阿史那隆光,李隆基这如意算盘恐怕是打错了,只要我们在宫里杀了他,便可师出有名!到时候我看他李隆基如何解释汗王幼子暴毙宫中之事!”
阿史那隆光?那不是新继任的突厥汗王的名字?!他不是应该在北突厥么?怎么会深夜潜入御花园?还有那个神秘女人又是谁?!他们又为什么要杀北堂烈?
越想越想要知道答案。那种迫切的心情,就像是有人用鹅毛在你心口上不断的搔来搔去,让你痒的无法忍耐。
正当我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时候,栀奴突然啊的一声打断了这里的宁静。
我想要跑到栀奴身边捂住她的嘴,没成想,刚转身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我大吃一惊,想要挣扎。只听得他用命令似的口吻在我耳边提醒道:“如果你不想搭上小命,乖乖的不要动!”
然后,他向栀奴做了一个快跑的手势,便把我压在臂膀之间,我们两个就这样蹲着,静静观察着对方的动静。
好在栀奴跑得快,那两人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东西,于是就走了。
见两人走远,他才松开了钳制我的手。
没错,对方正是北堂烈。
“你...你怎么在这里?!”我吃了一惊。要知道宵禁之后,除了侍卫和太监之外,宫里是不允许其他男性滞留的。
“你不需要知道。”北堂烈的声音冷酷的就像今晚的天气,潮湿中带着冰冷,叫人觉得透骨的难受。
“这个时候不允许男性留宿,你不怕我喊侍卫抓你吗?”我反击道。
他冷笑了两声,捏住我的下巴险些像拔萝卜一样把我拔起来,家上他的手劲十分大,捏的我下巴生疼生疼的。
“难道你是想把那两个人再招回来吗?女人,我劝你不要再惹事!”
他的语气有着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成熟,这也是非常令我惊讶的一点。
“不喊就不喊,算我怕你行了吧!”我嘟着嘴蹲到地上继续找我的蝈蝈。北堂烈则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那是些什么人啊,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要杀你。”我边找蝈蝈边问道。
“我大哥和我阿娘。”北堂烈的声音出奇的冷静。就像一汪不泛涟漪的潭水。
“啊?”我险些惊叫出来。
同时也感到奇怪,既然知道自己的亲人要谋害自己为何还如此的淡定?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有些太不寻常了。
“所以你一早知道他们想...”
真的难以想象此时北堂烈的心情究竟如何。毕竟是亲耳听到自己的亲人要杀自己。这样的事情放在常人身上怎么可能如此反应,如果是我,定会绝望到崩溃。
可他没有,从始至终他都是板着那一张冷酷而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仿佛这一切原本就与他无关一般。
尴尬的氛围让我有些喘不上气,我做了个深呼吸,站起来慢慢走向他,然后把蝈蝈笼递给他
“帮我一起捉蝈蝈吧!”
听了我的要求,他满脸的疑惑。但最终还是接过了我递过去的蝈蝈笼。
就这样,他陪我抓了一夜的蝈蝈,谁也没再提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