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重恨生2
我和轩宇带着她们回到了轩宇的别院,灯烛摇曳,素兰似乎真的是太累了,睡了三个时辰还未醒。轩宇也派人告知了郑府,今夜我不回去了,以免郑家夫人再为我担心。
桌上的晚饭早已冰冷,我和轩宇都无心享用。哄睡了小芯昙,交予别园中的嬷嬷,我便坐于素兰的床边,看着她熟睡的面容,我的心不禁踌躇起来。轩宇站在我的身后,将手扶与我的肩头,我淡淡的说道:“原本以为放素兰出宫会给她一个好的结局,可到头来她经历的苦难却并没有减少。”
“你已经尽心了。”
我回头看向轩宇,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求你告诉我。”
“我本想瞒着你,可是如今你见到了素兰,我想事情怕是瞒不住了。”
“原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如若说了,我怕你会伤心。”
“我知道你的苦心,那么事已至此,你可否如实相告?”我抬头看向轩宇的眼睛,满是忧伤,他转过身走到窗边说道:“统一大奉朝,必先削其藩王,你应该明白了吧。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藩地早已被景华收复,现在就剩下东郡王,东厢王和我南疆了。七侯的势力毕竟是零星的,现在朝中已经向各个侯爷的领地扩张,西昌侯,靖轩侯,朔君侯图谋造反已经被景华绞杀,株连九族牵连数万人,为的就是消除世袭罔替的制度,朝廷收回封地,他们造没造反谁能知道?津水侯被暗杀,因为没有子嗣封地收回,逼得青阳侯,南湘侯主动交出封地。”
“那么,镇北侯呢?”我看着轩宇,朝堂上的风起云涌我半点不知,本以为我的姑母死了,我也用生命抵消了景华的后顾之忧,可到头来越加膨胀的确是他的野心,权利!难道我们姑侄俩的死仍换不来我苏家的百十口人命吗?那么对我如此,浣儿呢?就不能看着她的面子留苏家一条活路!
“召镇北侯回朝述职,扣押与谏言阁。”
“你可知我哥哥的生死?”
“洛惜啊,事到如今,没人保得了你苏家。更何况你哥哥直接参与了当时的逼宫呢?争夺皇权就是这样,在刀尖上行走,只要败了,就万劫不复!”
“难道……”我回头看向素兰,一袭白衣,一个孩子,我苏家也许早已万劫不复。
“我本不想告诉你,若看不见素兰,我会瞒你一辈子。”
“可是我早晚有一天要面对这些事情。“
“是啊,你爹虽然已经辞官回到老家,可是暗中还是帮你的姑母操控政权,皇上不可能轻易罢休,即使你仍在宫中为后,也会因为苏家的连累而打入冷宫!现在浣儿就已经被送到了季景阁,你在宫中待过,知道季景阁是什么地方吧。”
季景阁?是冷宫,浣儿今年才十七岁啊。
“她有什么错?”
“她没有错。像月奴,她又有什么错?因为她的堂伯父,因为她爹都是造反的始作俑者,所以皇上在下你我的婚书时也同样附了一张密诏给我。”
“要你杀了月奴?”
端王爷未作声响,我看得出他眼底的悲伤,不管如何,五年相伴,月奴并未作出越距之事,为了心爱的人,她不要名分,宁可放出假的消息给父亲,她不是一个好的细作,却是一个好的妻子。
“我从不曾好好待她,而如今却要亲手杀她,洛惜,人生有太多的情不得已。”
“你不杀她,就是对景华的不忠,他不信任任何人,他在试探你。”
“你说的对。”
“可你真的要杀月奴吗?”
“如果知道这件事,月奴不会愿意活着。”
“这就是她对你的真心,轩宇,她时日不多,你若救不了她,就应该多陪陪她。”
“我不知道,景华给了我三天,可我欠月奴一世。”
“都走了,一个个的都走了。利益,权利到底是什么?我眼见着亲人一个个离我而去,而我只能无能为力的哭泣,轩宇,这就是咱们的情非得已吗?”
轩宇点点头“我将你从一个漩涡牵扯到另一个漩涡,本想着能够给你幸福,如今却怕苟活都难上加难了。”
“所以,你带我去看你的守擂图,让我明白南疆的攻防形式。”
“聪明如斯,我是想如果他日我败了,死了,而你还活着的话,给你指一条杀出重围的血路,或是一条可逃的水路。”
我看着轩宇的背影,苍凉中略显疲惫,然后幽幽的说道:“前天月奴来见过我。”
“她认出你了吗?”
我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但以对月奴的了解,即使她认出我来又怎么样?她为了你不会成为告密者的,更何况,现在她们姚家尽毁,她又去告诉给谁?有时我在想,这世界其实只有月奴对你是真心,她在你出征京城时可曾让你放过她的父兄?只是希望你自己保重,可我呢?我却希望自己的家人和丈夫都活着,即使家人犯了万劫不复的大错,可还是希望景华能够放弃追究,现在景华当我死了,可以无所顾虑的排除异己,细细想来我总是希望大家平安就好,站在两条路的路口,空看两边的对峙,不倾向一方,却也阻止不了事态的发展,给了景华进退两难的境况,助长了苏家的嚣张。最后没有了爱情,亲情,友情。而月奴不同,她失了全世界可还应该有你!她全力的爱着你,支持你,可如今我又来到南疆,来伤她的心,即使她走了,也不免留下对我的遗恨。轩宇,你对我的爱日益助长是因为你从未得到过我,所以总是心有不甘,渐渐地我就变成你胸口的朱砂痣,挥不去,亦难忘。而月奴在你的身边,你忽略了她的存在,五年了,一个女子有多少五年可以挥霍?当你真的失去时,你真的了解你的心事了,却又不敢面对,明天是月奴最后的期限,你该怎么办?还要给她遗憾吗?”
“我不知道,你一直是我心里的女人,我从没有认真的对过月奴,可是今天听你说的,似乎我真的错了。”轩宇回过头看着我“我下不了手。”
“那么,你可以把我的身份,郑宜兰给月奴,然后我死。”
“不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我早已经是个死人了,奉召五年的八月二十我已经死在章华宫了啊。”
“正是因为你已经为景华死了第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因为我死了第二次。”
“那么月奴呢?你忍心让他为你死吗?”
“我是舍不得她,可是这绝不是爱,是五年来在我身边潜移默化成为的亲情,我当她是妹妹,就是不能将她视为爱人。所以我不会让你去死。”
“月奴呢?”
“我?”轩宇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被情所困,抉择这两难抉择的事情。”
“其实不难,让我走吧,带着素兰和芯昙,我不是一个人了,我需要素兰的照顾,芯昙需要我的照顾,我们会相依的活着。把郑宜兰的名分给月奴,让月奴诈死给景华看。”
“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我们还有一天的时间去想。”
“你是拿月奴的命,南疆百万人的命去做赌注,你胜不了的。不管曾经的桑田与沧海 ,现在的天下是景华的,他是一个好皇帝,不管削不削藩,他终究是了解百姓疾苦的好皇上,我不希望天下因为一个女人而尽毁,天下多少百姓也有妻子儿女,皇家事,天下事,孰轻孰重,想一想万民,何苦不放?”
“我交出藩王位,放弃南疆,保住月奴的性命。然后带着你离开朝堂,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可好?”
“你为我放弃的太过了。”我看着轩宇淡淡的说道。
“只要有你在身边,此生足矣!”轩宇将我轻轻的搂入怀中,我的泪模糊了双眼。曾经知道倾城一顾为红颜的典故,可这倾国倾城的罪过我可担当的起?
奉召六年五月初六。
我一夜未眠。昨儿个亥时轩宇回去端王府了,他决定起草一份放弃藩王位的奏折,他走后,我就站在这棵木槿棉树下。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是容易见时难。回首望尽天涯路,何处无悲秋。
“娘娘”身上披了一件披肩,听得出是素兰的声音。
“你醒了。”我轻轻的说道。
“是,娘娘,奴婢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再见到娘娘,京里的叛军剿灭后,传来了您与太后驾崩的消息,整个苏府全都乱了,当即夫人就将我叫到了厢房,让我带着小小姐离开。我不敢不走,可又舍不下苏家,便在老家的晋城外偷偷租了一间小房,可是不到半月,国殇未免,苏家上下百余口人便全部押上京城锒铛入狱。”
“然后呢?”
“我偷偷的背着小小姐跟着入京,打听到了镇北侯也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于是我又偷偷的向北边的边城跑去,在来京的驿站里偷偷的见了少爷一面,他并未听我的劝谏回北方去,而是执意要到京城,他说一切是苏家咎由自取,他是主谋既然苏家人全部在京城,他也不可独活。”
“然后呢?”
“少爷让我照顾好小小姐,说不能让少夫人独自上路,又给了我一些银钱。我不愿意就这样离开就带着小小姐藏于京中,观察着关于苏家的动静,不出所料,凡是同宗的苏家人均在两个月内押至京城,其中也包括浣婕妤的族人。今年的二月初七,天飘着清雪,苏家族姓四百七十五人在菜市口当众斩首,其中还有襁褓中的婴儿。其他没有罪的奴婢,家丁全部充为官奴。柳先生也不知下落。那天血染红天际,惨状不忍人督。没人敢去收尸,后来来了一队官人将尸体拉入京城西郊的乱坟岗埋葬。我半夜里偷偷的跑去烧了些纸钱,然后便背着小小姐离开京城,风尘仆仆,钱后来又被抢了,一路讨饭来到南疆,没想到遇上了您。”
她在我的背后说着,我的眼泪在面颊上流着,心已冷,情已伤。“景华对我姑母做了什么吗?”我淡淡的问道。
“事后贬太后娘娘为庶人,从皇陵园内挖出尸骨,口含糟糠,散发掩面,从新埋葬。取永世不可超生之说。”
我不禁向后踉跄一步,素兰扶住了我,我回过头来看着她说道:“就是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吗?”素兰点点头,继续说道:“皇上没动您的陵墓,并还在您的陵墓旁大修皇陵,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上死后是要和娘娘合葬的,即使天下人负了皇上,皇后娘娘也不会辜负皇上,这是唯一没有动您衣冠冢的原因。”
“不,我辜负了他。”我看着素兰。“我马上要成为轩宇的妻子,我现在的身份是南疆大姓郑家的族长郑明远的长女—郑宜兰。王爷已经在皇上那求得了指婚的婚书。”
“也好,既然娘娘有了归宿,奴婢也不必惦念了。”
“你不吃惊吗?”
“奴婢吃惊!从不想你对皇上的情会轻易放下。”
我的眼泪簌簌的流下,“流水落花春去也,早已是天上人间。”微风轻轻的吹落了几枚木槿花瓣。事到如今我又能怎么样?景华的决绝是我从来不曾想过的残忍,姑母尸骨未寒便惨重鞭尸之苦,我们苏家人不管是不是有罪都被斩与街头,身首异处,这样的处罚未免太过残忍,独留我的衣冠冢又如何?情已伤,还妄图我在地下与他再续今生缘吗?
“素兰,你可曾愿意再和我走?”
“那端王爷呢?”
“我留下,就是给他埋下了一个最大的隐患。如有一天景华知道我没有死,而是偷偷的嫁与轩宇,会怎么样呢?轩宇犯了欺君大罪,其罪当诛!兄弟相残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
“可是娘娘不是有了新身份了吗?”
“那又如何?我身系着郑家和端王府百条性命,只有走才能隐于世,你若不愿,我就带着芯昙走。”
“奴婢愿意。”
“好,趁着轩宇未来,咱们现在就走。”
“去哪?”
“天下之大,何处无归路?”我从怀中取出那一条绣着天翠鸟的丝帕,轻轻的系在树上,看着娟帕迎风飞舞,我的心也平静了许多,我走是对轩宇和月奴最好的交代,只是恐怕要对不住宜卿了。
奉召六年,五月初六,我带着素兰和芯昙离开轩宇的别院,别无所求,只求轩宇一个平安多福。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