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九日
冰极站在公车站牌前,一言不发。人群来来往往,公交车来来回回。他不带期望地等着87路的公交,如同意料之中的没有结果。
当时针与分针交替,秒针停留在十二处,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公交车已经失去被等待的价值。
太阳已经颇显颓疲之势,人群却只增不减。冰极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便转身离开。
他没有径直回家,倒是再一次走到商业街上。现在是晚高峰时间,商业街上的人也不是特别多了,显得有些零零散散的。冰极站在前两天买过水果的店铺前,在门口沉思了一小会后,还是决定进去。
有些时候转折点只是普普通通的出现,并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时代的转折点也好,人生的转折点也罢,在琐碎平庸的日常都能够窥见一丝征兆。人类大多时候将这些巧合归结于命运,却不知偶然的背后是人为的必然。
冰极简单地挑了几个苹果,向老板打声招呼。水果店的老板有些年迈,大概五六十岁,脸上难免有些老人斑,身体倒是挺硬朗,看起来像没有什么行动不便的样子,他穿着一身比较朴素的衣服,浅灰色正好适合这位老人。本来他是在看着电视,听到冰极的招呼,便大步流星地就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笑容,很真诚,伸手接过顾客挑好的苹果,称重,装袋,再慢慢报出价格,顺手还抹了个零头。冰极对这位老板的好感度瞬间上升了一个档次。
老人也可能是下午闲着无聊,客人下午又少,倒是主动和冰极聊天。
老人把放在电子秤上的几个苹果拿起来,装进袋子,一手收过冰极的钱,一手把苹果交给他。老板把钱放进收银柜时,随口说到几句:
“小伙子,你倒是挺关照我的生意的,就这几天都来了三次了,怎么样苹果不错吧?”老板带着笑意讲出这些话,毕竟有一位忠实的客户并不是什么坏事。
冰极露出虚伪的假笑,语气看不出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像是真的在聊天一样回答着老板的话。
“是挺不错的,以前还没觉得,现在倒是刮目相看,不过大爷您记忆力是真好,我来几次都能记住啊。”
“那是,别看我这年纪了,记忆好着呢。你每次来都买四五个苹果,都不带换的,记忆当然深了。”
“得嘞,大爷。我还有事,那先走了。”
“行,有空常来。”
冰极没有回复,提着塑料袋渐行渐远。
他没有回家,而是折回走到了监控下面。
上午十一点。
在咖啡厅贴出招聘信息的第二天,只有一个人前来应聘。但只要再过几天,凭借咖啡厅处于这个人流较多的地段,来应聘的人应该不会在少数。正式的开业会在下周的星期一,现在还是处于半开放的形式。客人也很配合,几乎没人前来,减轻了不少的负担。
店长坐在靠近街道的座位,用手撑着脸,透过玻璃看着店外的世界。她扎了个清爽的马尾辫,脸上画着一点点的淡妆,偏墨绿色的毛毡衣加上荷边半身蛋糕裙有种森系的感觉。
时间逐渐被拉长,店长看着窗外的世界显得有些昏昏欲睡。一位女性客人轻敲了玻璃门,慢慢地走到店长的对面。店长缓缓地转过头,眼神中带有一丝困意,客人脸上却没有带着任何表情,像是通知一样地说着,“明天下午四点,会议室。”
店长拿起桌子上的手帐翻到全新的一页,写下:仍然存活于世间。
客人摇了摇头,语气有一丝无奈,“明天才是真正的开始。”店长显得有一些疑惑,但也没有继续提问。
她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话题仿佛在突然之间结束了。
客人本意想离开了,店长却重新拿起了手帐,指了指客人,写下全新的一行:服务员?
客人沉默了一小会,点了点头。
“我去处理其他事。”客人起身,离开了咖啡厅。
只留下了店长依旧看着车水马龙。
下午四点。
这位女性顾客从咖啡厅出来后,一路步行走到了河提旁,中途还在拉面馆里吃了一顿午餐。
她长长的黑发散开,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上身穿着单色是灰色的长袖,下身是棕色的格子裙,这样的搭配在夏天来说略显不搭。
虽说是夏天,河提旁也有一些微风吹过,略微缓解了一丝炎热。
现在是下午,太阳并没有完全落下,却也有不少的人在河提旁散步。这位少女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目。严格来说,略不起眼。
她走在长长的水泥路上,在某个特殊的地段停下,河提旁有休息的长椅,在长椅旁边有一个路灯,以及路灯上的监控。她朝左边望去,左边一两百米处是一个坡道,上了坡道再走十分钟就能到住宅区。
她转过身看右边,只是平常无奇的平整的道路,再往前走便就是一个公交车站。
她本想离开,却意外发现长椅上的少年。少年没有看向其他地方,而是紧盯着河面,像是在思考什么。
她并不感到惊讶,早在咖啡厅就已经知道了情况。但是对于少年出现在这里,很明显,那天中途必然出现了什么问题。
七月六日,少年彻夜未归。
七月七日,少年方才从外面归来。
中间必然出现了纰漏。
她走时少年还在长椅上,她却也不是太在意。她走出数十步,回头看了眼监控摄像头,心里有了答案。
估计什么也没有留下。
下午四点四十二分。
冰极大概知道了自己“死亡”后的行进路线。
但是,为什么如果只剩自己的话,为什么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呢?
这个问题依旧无法解决。
或许问问本人才能得到结果。
游戏已经开局,诸位牌手已经进入牌桌,所有人准备就绪,只等发牌员。
就是不知道这场牌局是德州扑克还是二十一点了。冰极起身,朝左边走去。
七月十日。
Ultraviolet餐厅。
五个人聚在餐桌前,服务员一样一样地上菜,一边上菜一边向他们进行说明,直到上满整整一桌。服务员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Martell,一边像解说一样介绍,“Martell产自法国干邑地区的著名干邑白兰地品牌,以创始人的名字命名,但是由于出产地不过是一座小岛,产量会......”
坐在正对着门的客人摆了摆手,打断了服务员的讲解,服务员知趣地把酒放在了桌上,安静地离开了包厢。
这位像是请客的主人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菜都上齐时,才开始说话,“议事不一定要在会议室,晚宴期间也是可以议事的,在职场,这叫饭局来着。”
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看起来很真诚,却又像是客套般的笑容。也没有多加关注桌边的其他人,他直接拿起了Martell往自己的杯子中倒了半杯,也不喝,就拿着。
在慢慢地收起笑容后,他平淡地说:
“报告一下情况。”
餐桌上其他的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站出来第一个发言。
这位宴请的主人,像一位主持人一样递过他的话筒,第一位收到话筒的嘉宾,将成为第一位发言者,就像是一场作秀的综艺节目一样。
“我们可爱的黑长直,从你先开始。”
一听就是随意起的外号,一看就知道真随意点的人。她从靠近门口的位置站了起来,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微微地鞠了一躬,然后再重新坐下。
她开始了陈述。
“七月七日,早上九点,仆人被枪杀于家中。下午三点左右,没有受一丝影响,疑似复活。”
这是事件的开始,也是任务的失败。
她继续补充着。
“我调查了一下七月六日仆人的行踪,线索在距离住所数百米的河提边就消失了。在监控录像下午四时三十分到五时二十分的内容全部被人为删除。仆人的个人认知也出现问题,对事件也处于懵懂状态。”
“七月八日,仆人家中被两位中年男性翻查,但疑似一无所获。”
“七月九日,经过对仆人作息的安排有一定了解,调查仆人家中。”
“截止目前所得结论:他与祂有关。”
听完整篇报告时,宴请的主人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他端起高脚杯,缓缓地品了一口Martell,像是不经意地提问:
“什么位格?”
“诗人对祂的判断是从神。”她回答道。
他的目光转向诗人,诗人微微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好一会,拿起高脚杯一饮而尽,凝重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平常的微笑。
“一个星期,告诉我祂是哪位。”菜已经上齐,可他一口也没动,接着就离开了。
只留下了剩下的五个人沉默。
晚上八时三十分。
冰极在路边烧烤摊准备吃夜宵,他点了一份炒面,一只鸡腿,一瓶凉茶,开销不大,也足以管饱。
在等待时,冰极用筷子夹着店家免费赠送的花生米一颗一颗地吃,并不急促,反而像和某人约定好在烧烤摊汇合一样。
当少年看见少女时,少女正向少年走来。少女还是那一天的服饰,在黑夜中被掩盖颜色的带兜帽的卫衣,休闲的衣服裤子,就仿佛是大晚上睡不着出来闲逛的少女一样,如果是这样倒是很省事。
少女拉开板凳,整理好衣服,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老板在这个时候来了,也没有过问为什么多了一个人,甚至没有看少女一眼,只是迅速地上齐了少年点的东西,便又回去给其他顾客准备了。
场面很沉默,少年不说话,少女也没有任何回应。少年也闷着头吃东西,少女就坐在一旁看着,没有任何表情或者其他的举动,就如同一具没有思想的木偶一样。
直到少年吃完了自己的夜宵,他抽出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嘴,转手把纸巾扔进垃圾篓。他看着少女,若有所思的问到:“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语句有些拘束,毕竟这也是冰极过往人生里少有的在夜晚与女生见面,对话。
“没有。”少女的回应,没有太出乎意料,也没有太在意料之中。
冰极想了想换了个问法,“我能知道你是谁吗?”
“不能。”少女的回答依旧很简洁。
轮到冰极有些无语了,他再次发问,“那为什么你要救我?”
“我没有救你。”少女扫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说问题很无聊。冰极明白,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无约之死。
冰极也没有说出口正确答案,也没有接着问问题。
反倒是少女提了一个问题,“痛苦的本质是噩梦,还是现实?”
冰极皱了皱眉头,没有即时地给出答案。可少女盯着冰极的脸色,却像是得出了什么答案。
都是聪明人,没必要绕圈子问问题。
“现实与噩梦皆有。”冰极还是回答了少女的问题。冰极想,既然都是聪明人,那就直接敞开了问,“你们是为了什么?”
“不是我们,是他们。”少女的回答言简意赅,冰极也迅速地反应了过来。
他们?
不是同一批人?
事情麻烦了。
如果是这样,也有可能是冲着无约之死来的。
倒也好,要是他们成功了,我也总算能够离开这个世界了。
值得祝贺。
少年想着整个事件,不由地开始大笑,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少女却还是什么也不关心的样子,头微微地低下来,小声地问了少年一个问题。
“你能给我起个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