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从凤鸾宫出来时,脸色是说不出的阴沉。
凛风吹拂她的面颊使之发红,玉树临风也只是静静跟在他身后一字不发。
这满朝文武都可以说这独苗太子不学无术,但是他身边的两个侍卫却深知这位女扮男装的太子从来不是他们想象的那般简单。
沈昱垂落的双手在衣摆的掩盖下突然发狠攥起,她想起母后交给她的那枚虎符,又想起她那次被命令出城给母后采购,这一切的一切终于都说得通了。
可这其中利害,却逼她装作不知。
沈昱深知,母后这是逼着自己手握兵权,逼着自己栽赃他人谋逆,踩着他人鲜血白骨再向上爬。
人到中年的妇人尚还画着年轻的妆容,一口一个叫的近乎温柔的昱儿确是让人不寒而栗。
沈昱不禁在想,这皇宫就真这么冷血无情,权利凌驾在所有感情之上吗?
凤鸾宫内。
皇后宫内的贴身宫女茯苓正慢条斯理为皇后娘娘沏着茶。
“娘娘,方才太子殿下,是不是有些不高兴了?”
茯苓似乎无心提起一般,皇后却知道她是意有所指。
她横躺在榻上,回想方才太子一言不发接过虎符的神情,还有那似把玩却又抚摸的动作,若说看得透他倒是撒谎,若说看不透他倒也不至于。
她慵懒睨眸,略微思索却又懒得深琢磨。
“罢了,小鹰长大了就该学会自己翱翔,本宫不过是给他助个力,将来他总会知道的。”
皇后就这么侧卧在塌上闭目养神,茯苓却觉得她的皇后娘娘是在意有所指。
她弯下腰放轻脚步上前,恭敬地将手中的茶递给皇后。
“娘娘说得是,娘娘一番苦心,太子日后总会知道的,喝些茶润润嗓子吧,过会儿还要继续操持太后的生辰宴呢。”
“茯苓,要你安排的事可曾妥当?”
皇后并未接过她手中茶杯,只是睨了她一眼,似是随口问道。
“回娘娘的话,都办妥了,他已经进宫了。”
“如此,便是最好不过了。棋子已经归位,剩下的,就让他们自由发挥吧。”
……
今年的雪似乎来得有些早了,沈昱刚用完晚膳便看见窗外飘起雪花来。
她其实很喜欢看雪,连忙让玉树给她拿来披风,一溜烟便跑出东宫开始闲逛起来。
沈昱只要一稍稍醒醒鼻子,便能感受到阵阵寒气入腔,明明让人冷得哆嗦,她却突然觉得快活。
仿佛压抑了一天的情绪,都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掩埋一样。
她没注意到自己走的方向,竟然溜着溜着就到了御花园来。
沈昱甫一抬眸,就看到她终生难忘的画面。
那伦弯月罥在苍穹,稀疏散星随意点缀,那人只身单薄白衣,伫立在月下抬手按压枝节轻嗅梅香。
他似乎感受了身后有不一样的动静,转身回首碰巧对上那呆愣视线。
沈昱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男子,狭长单凤眼慵懒睨起,高挺鼻梁下有张水润薄唇,就好如书中所说的那般,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
这个时候,沈昱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别了。
“……”
“那个……”
她愣愣张了张口,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不知为何,她总觉着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一般。
江策不耐地蹙了眉头,看着面前略显痴傻还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年郎,不禁有些想要避开。
他觉得自己有那么刻的心悸,好似也是哪个月下有谁用这么样的眼光打量他一般。
“殿下?殿下!!!我可算找着您了!”
临风被玉树拉着匆匆赶到沈昱身侧,就连沈昱自己都没察觉,方才自己身旁竟没人跟着。
“你是何人?”
相比于临风的大呼小叫,玉树倒是更能抓住重点。
江策眉头又蹙了蹙,听他们口中的殿下想必是那不中用的太子殿下了,果然闻名不如一见,确实看起来傻得很。
“问你话呢?听到没?”临风看他只知蹙眉,不耐烦地再次开口。
“临风!对人家客气点。”
沈昱上一句还在呵斥,下一秒就对着江策露出自以为和善的微笑。殊不知这样看来,江策更觉得她傻了。
“公子莫恼,吾手下的人不懂规矩,还望见谅。”
“只不过吾看公子确实有些面生,不知是何许人也?家住何方?这雪倒是下得更大了,天黑路滑,不如我送你回府可好?”
临风还在懊恼自己竟然被太子训了,下一刻听见自家太子近乎温柔的声音,不禁起了一身恶寒。
太子殿下,您是冻坏脑袋了吗?
江策也跟着抽了抽嘴角,但碍于人家是太子的身份,还是恭敬地行了个礼规矩道。
“太子谬赞,公子万不敢当。草民不过是一介戏子,此番万般荣幸被赏识选进宫中为太后寿宴助兴,只不过今夜碰巧遇风雪压梅,未曾忍住赏了会景罢了。”
“人无分贵贱,吾说你是公子,你便担得起这声公子。你这般翩翩如玉,可比京城那些自认为俊俏的公子哥养眼多了。”
临风这时才觉得,不是太子不对劲,是他觉得他自己不对劲,他诧异回头看着玉树,却看玉树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江策也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跳起,头有些痛了。
“对了对了,你还没回答吾,你叫什么呢?府邸在哪儿?吾送你回去。”
沈昱好似所有压抑的情绪都人间蒸发了,眨巴眨巴亮亮的眼睛满脸殷勤地看着他。
江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深呼了口气,他也不知为何这太子怎么就揪着他名字和府邸不放了。
“回太子殿下,草民姓江,单字一个策,目前寄宿在桃夭阁里。这天寒地冻的,自然不敢叨扰太子,草民自己一人回去就好了。”
沈昱听闻套到话了倒也乐呵,伸手攥他手腕,却在悄无声息地用指腹轻按他脉搏感知体内真气。
“我看你生得甚是好看,这天黑也不知安不安全,不如今晚去我那里歇息一晚如何?”
“咳…!”
玉树终于是听不下去了,冷着脸狠狠咳嗽一声,太子殿下,这里就你看着最不安全吧!
沈昱听到他的咳嗽不免偏头,抬眸疑惑望他。
“阿树怎么了?得风寒了?那可不好,得赶紧回去找太医给你瞅瞅,病坏了身体保护不了吾可就不好了。”
沈昱自然而然松开江策手腕,转而抚上玉树胸膛,大抵是对自家殿下经常动手动脚之事习惯了,玉树倒也没有反抗。
“哎呀,阿策,对不住了,阿树看来病的不轻,我得赶紧带他回去医治,你若……啊…!!!”
玉树再听不下去太子殿下的胡扯,干脆和临风使了个眼色,一左一右架起太子殿下冲江策点了头示意,便直接把太子殿下驾着轻功飞起奔回东宫去。
独留江策一人单薄白衣伫立雪中,手里还有方才那太子殿下挣扎中塞给自己的披风。
“阿策!多穿点,千万别冻着!寿宴见!”
这副模样,看起来倒真是像傻子,他思及此处,竟是忍俊不禁弧弯了唇。
随后似又想到什么,垂首若有所思盯着那件披风和方才她攥自己的手腕,蜷指贴上去,似是还能感受到指腹的余温。
她方才的小动作自己并不是没察觉,江策神色突然复杂起来,看来这个太子,倒也确实不是一般人。
他摇了摇头,顺势披上了那件披风,转身不做留恋地向远处走去,直到整个身影隐都匿于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