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暴雨倾盆，给所有人都来了一个措不及防。
这是京都秋初前难得一见的暴雨，不同于江南烟雨绵绵，如诗如画的感觉。这雨更像是兵刃从高空降落，砸的人彻骨冰冷。
玉树找到沈昱时，沈昱已经和温泽躲到一家酒馆里避雨了。
浓郁的酒香萦绕在鼻尖，热闹的气氛缓解了身上的寒气，好似那酒馆的门有什么法力，进去出来都如同冰火两重天那般。
不过此时，玉树无暇顾及其他。他难得有急匆匆的一面，只为快点在人海中迅速到达沈昱身边。
沈昱自然也是看到了玉树，她忙放下掌心的石碗，就连那酒液顺势倾洒到她手边惹得黏糊糊的，她也丝毫不在意。
玉树看着沈昱有些兴奋地冲他招了招手，又看着一脸笑得宠溺的温泽。不禁叹了口气，这温家大公子怎么一回来就带着自己殿下喝酒呢。
玉树加快脚程，终于到达他们二人面前。玉树冷着脸，还未等沈昱开口询问，便兀自言了一句：“殿下，你又在外喝酒。”
“诶！无妨无妨！这雨来得突然，吾这春衫还尚薄，难免冻人得紧。喝几口小酒暖暖身子，不打紧。吾今日肯定不喝醉。”
沈昱这会儿的心情比这几天任何一刻都还要好，眉眼弯弯，连带着唇角上扬的弧度都是发自内心。她这般高兴模样，玉树倒是不好在指责什么了。
“对了阿树，看你这般急匆匆前来，找我何事阿？”
玉树被沈昱这么一提问，才猛然想起正事来。
他瞥了一眼四周，这才俯下身来，用只有他们三人才能听到的极小声音说道：“今日晌午过后，江公子入了宫，先去了凤鸾宫去面见皇后，又偷摸着抄了小道去御书房私自面圣。不过这次有重兵把守，不同于叶公子那次夜袭，又或者是宫中有了警觉，所以所说什么，我并没有听清。”
沈昱了然点了点头，又重新拿起那个石碗来放至唇边轻抿一口，看到玉树冷着的眸子，又讪讪放下。
“正常，上次动静可大可小，想必无论是谁都会有所察觉。没怀疑到我东宫身上是最好，就怕他们发现了什么，对我们不利。”
温泽听着沈昱的话，也跟着点了点头。又似想到什么一样抬眸看了一眼玉树，稀奇问道：“往日不见你这般急促来汇报这些，等我和笨蛋回去也不迟。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要说的？”
玉树点了点头，继续道：“方才我还没说完。公主醒了，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桔梗和鸢尾姑娘离开，然后让我同殿下传一句话。”
“什么？悠儿醒了？”沈昱猛然侧过头来，满脸不可置信。她看着玉树的嘴，强行压抑自己激动的情绪，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去听沈悠让玉树过来带的话。
玉树稳了稳心神，眼神中却突然带了一丝怜悯得望着沈昱，轻柔的声音仿佛和远处虚弱的少女柔声相结合，低声道：“公主让我同殿下说：‘这封信，就算是给昱哥哥最后的礼物了，往后岁月，切记照顾好自己，下毒一事，你也莫要再追查了。’”
玉树看着沈昱突然收缩的瞳孔，第一次有些这般不忍心。他难得有些颤抖的掌心，从胸口衣领处掏出那已经被捂得热乎的信封，轻轻放在桌子上，推到沈昱的面前。
“公主确实是醒了。但是，桔梗姑娘说，那是回光返照。公主本来还有小半月的时间能支撑着，可她自己不愿意挺过去了，太累了。她不愿受苦，闹着让我们所有人出去，还说你一定会谅解她的。”
玉树深呼口气，就连温泽手里的酒杯也被攥得打颤洒出方才被他赞不绝口的琼浆玉液。
沈昱已经听不下去了，她紧紧咬着下唇，想摸那张信封，却又开始莫名犹豫。今日也不是什么捉弄人的好日子，沈悠怎么能乱开玩笑呢。
“她呀，最喜欢开这种胡乱来的玩笑了。都嫁作人妇了，还是这么任性，分明说好头年就让我抱到白白胖胖的大侄子的，怎么还这般胡闹。”
沈昱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角又有些湿润，莫名的酸涩和苦在她心里蔓延。
许是酒上头了吧，她默默地想着。可是这酒，怎会这般苦呢？
温泽和玉树都没出声，两个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昱笑着说是胡闹，眼角却又忍不住沁出泪花。
沈昱想，自己不过就是最近在忙着查案情，就是耽搁了些守着她的功夫，怎么就会这样了呢？怎么可能呢？
她又笑了笑，嘴角却再上扬不起来了。沈昱伸出胳膊来，拿起那封信左右看了看，又慢条斯理地打开，仿佛等着的只是一个通知他上当了的纸条。却不曾想，竟然是满满当当一页纸。
昱哥哥，见信如晤。
想来你看这封信时，我便已经去那阎王殿报道了吧，嘻嘻。
我可是我们阜朝堂堂唯一的公主，怕是到了那阴曹地府，阎王都要礼让我三分呢！
所以呀，我的好哥哥，可莫要为我担忧和白费神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
自我察觉身体不适的那一刻起，我就秘密找了神医为我诊断，早已得知自己被下了烈毒。虽然当时还是挺震惊的，可是后来我又释怀了。
我知道下毒之人是谁，亦知道幕后主使之人是如何居心叵测。可我不后悔，我心甘情愿。是我自己强求赐婚，拆散了宸哥哥的婚姻，本该就是由我赎罪。
昱哥哥，还记得我们儿时在皇家寺院遇见的那位大师吗？现在想想，那大师说得确实是丝毫不差，情之一字，是该莫要强求。这劫，我怕是度不过去了，但是悠儿还是很高兴，这辈子能认识昱哥哥。
如果有来生，悠儿不愿生在帝王家，却仍愿做昱哥哥的妹妹。等来年桃花盛开的时候，请为我摘下一枝桃花，我想再闻一次芬芳，回忆曾经我爱过你们的过往。
悠儿会在天上，默默守护着你们。我也希望，我最后一次唤你，王兄，我希望你不要再追查下去，也不要让宸哥哥受到伤害。他之安康，是我一生所求。你之安康，我亦是如此，我这一去，为你留了最后一个东西，这是我能给王兄最好的报答，也是给宸哥哥最好的保护了。
哥，不要伤心，我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但我依然在你们身边。
汝妹：沈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