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弱是本性，谈不上多丢人。
只是，一味的逃避终究会自食其果。
以前的楚恪不曾深思这个问题，那时候的他只想着逃避一切，大概只有这样，活着才不会那么难受。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血腥屠杀，彻底唤醒了楚恪脑海深处的记忆。
那是多么熟悉的场景，混乱曼延整座渭州城，哀嚎声不绝于耳，浓郁的血腥气顺着鼻孔直往脑门里钻，熏得他只欲作呕。
双目所及，是无数惨叫着疯狂逃窜的百姓，有一些人慌不择路，跑进了他所在的阴暗小巷，而后便被几道黑影猛然扑倒在地，短暂而无力的挣扎数息，随着一声凄厉哀嚎，彻底没了动静。
楚恪终于看清了那些黑影，似耕牛般壮硕的黑狼，猩红的眸子如同两颗红宝石，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楚恪想也没想，扭头就跑，体内先天真气运转，脚下轻轻一点，便跃上巷墙，而后身影微晃，几个闪动间已然飘远。
北城门遥遥在望，楚恪却是在某处房檐上停了下来。
不远处的北城门之前，一名身披金甲的将军持刀而立，他的身后则跟着一些侥幸逃到此地的百姓，这些人相互拥挤在一起，或低声泣语，或瑟瑟发抖。
城门大开，然而却有一只体型明显比耕牛还要巨大三倍有余的黑狼如大山一般屹立于前。
巨狼的身前躺着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从服饰上依稀可以辨别，这些尸体里面有布衣百姓，有锦罗士绅，也有铁甲武士，更有制式服饰的官员。
巨狼裂开血盆大口，似在无声嘲笑面前的众人。
金甲将军紧握手中横刀，脚步沉重的走向巨狼。
他没有说一句话，因为他知道不管说什么都是废话，作为渭州城守将，他很清楚眼前巨狼的底细。
来自寒山郡百里外那处寒山岭的黑狼，看其体型，应该是黑狼王座下的四大护法之一。
而这些黑狼公然违背与天武赵国的盟约来此的目的，自不必多言。
“但愿知州大人能够无恙。”
金甲将军深吸一口气，大呵一声，脚步开始加快，越来越快。
他的肌肉开始膨胀，皮肤呈现潮红，双手举刀跃起，猛然劈下，横刀在黑夜里泛着冷厉的寒光，转瞬即逝。
巨狼百无聊奈的摇了摇尾巴，一双猩红大眼半眯着，轻蔑的瞄了瞄金甲将军，而后举起右爪，朝着前方重重一拍。
恐怖的罡风从侧面袭来，金甲将军大惊，刀势连忙一转，只听当啷一声，横刀在与利爪接触的瞬间便被折断，利爪去势不减，猛的拍在金甲将军身上，顿时，如同被一座山岳砸中，金甲将军如流星般坠地，将青石地面硬生生砸出一个人形深坑。
金甲将军身躯剧烈颤抖，似要从坑里爬起来，随着他的动作，鲜血从嘴里不断喷出，导致整个面目猩红一片，不忍直视。
他的胸膛不再起伏。
他终究没有站起来。
人群里传来骚乱，绝望的哭泣声响了起来，恐惧在这里蔓延。
不远处，楚恪瞳孔收缩，面色微白，他甚至有种扭头再跑的冲动。
来到北域已有一年，对这里的修炼体系多少也是知道一些，整个北域，以武为尊。
武夫以锻炼筋骨打熬体魄为根基，筑自身小天地，开辟丹田，蕴养内力，以武入道，从而撼动人生大天地，是为归真。
武夫九境，一境一重天，一境锻体，二境淬骨，三境易筋，四境开脉，五境归真，六境天罡，七境通玄………
如果楚恪先前没有看错的话，那位金甲将军明显是一位二境达到圆满的武夫，其体魄骨骼之坚固，可见一斑。
但还是被那巨狼一爪拍死了。
更何况他这个从来不曾锻体的玄法境修士，上去多半也是送口粮。
理论上来讲，蕴养出先天真气的修士，和开辟丹田以后蕴养出内力的五境归真境武夫是同一种境界。
那也只是境界相等罢了，真要论上杀力，在这个灵气稀薄得可怕的北域，楚恪完全可以肯定，他连对面那金甲将军的一拳也挨不了。
内城的动静越来越小，依稀可见零星的人影朝着北城跌跌撞撞的跑来，而后融入混乱的人堆里。
原先仅有数十人的队伍逐渐扩张成了数百人，没有主心骨的队伍，混乱也就越发大了。
城门口，巨狼似乎也厌烦了，硕大的脑袋微微抬起，一声高昂的狼啸传遍整座渭州城。
不多时，不同的三个方向同时传来狼啸，似在回应。
几只普通体型的黑狼从不远处街道的黑暗中走了出来，紧接着是几十只，几百只…
黑压压的狼群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人群不断的后退，各种声音混在一起，让人恐惧而绝望，外围的人群拼命的往里面钻，途中不慎摔倒的人被无情的踩踏，而后残忍抛弃。
此时此刻，在死亡面前，人性的邪恶彻底的暴露出来，大抵是因为夜晚没有太阳的缘故，人们才会如此的肆无忌惮。
一名七八岁的男孩被人踢出了人群，踉跄着扑倒在地，男孩下意识的抬头，便望见越来越近的狼群，不禁嚎啕大哭。
楚恪意外的看着不远处的男孩，心里闪过短暂的挣扎，而后便下定了决心。
冲在最前方的那头黑狼举起了利爪，男孩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忘了哭泣，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脑浆迸裂，或者身体被撕裂，这天夜里，男孩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
男孩绝望的闭上眼睛，然而等了片刻，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男孩下意识的睁眼，那是一道熟悉的背影。
熟悉是因为背影的主人经常用各种光怪陆离的山野小故事骗取他手里的糖葫芦。
虽然他讲的故事很好听，但男孩总觉得是自己亏了，以至于每次走之前总是要骂咧几句，说什么破故事没意思，以后再也不听了之类的话。
“老楚，老楚你真的是神仙啊！”
男孩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抹去眼泪，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
楚恪双手费力的撑着几欲崩碎的真气护罩，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了出来，他艰难的扭过头，看了看小男孩，没有说话。
不能说话，一说话真气就泄了，楚恪只好用口型说道：“跑。”
“抱？”
男孩愣了愣，有些犹豫，似在挣扎，而后极度不情愿的往前走了一步，一把抱住了楚恪的大腿。
咔嚓……
真气护罩刹那崩碎，黑狼利爪应声拍下，正中楚恪胸膛，一道微薄白光浮现，利爪仅仅被抵抗半息，而后重重抓下，楚恪只觉胸口剧痛，整个人朝后倒飞而去，强烈的撞击导致小男孩也哇哇大叫着飞了出去，最后跌入了人群。
半空中，楚恪强提一口真气，身形扭转间强行止住了退势，落地时不禁吐出一大口鲜血。
不远处的巨狼缓缓朝着楚恪走来，似是对其产生了兴趣。
人群从两边散开，自觉让开了道路，这时楚恪才发现已然昏迷倒地的小男孩，也不知是死是活。
前有黑狼群，后有巨狼，楚恪自身难保，再也没有能力去管小男孩的死活了。
楚恪略微平复了呼吸，自视体内的状况，果然五脏六腑已然出现移位，特别是肺部受伤颇重，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呼吸。
“只能试试这招了…”
以北域如此稀薄的灵气很难恢复伤势，如果不尽快稳固，怕是命不久矣。
楚恪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在胸口的伤痕处用力一划，而后凭空以血画符。
气沉丹田，剩余不多的先天真气如游丝般顺着手臂上的经脉涌入两指。
心随意走，指随心动，刹那间，红光浮现，其中夹杂着点点白芒。
两息后，符成，红白两光交辉闪耀，楚恪一步踏出，身影如流光般消失于一点，而后不知所踪。
人群停止了喧嚣，巨狼迈出的前爪也微微颤了颤，狼群疑惑的在楚恪消失的地方转来转去。
片刻后，巨狼口中传来愤怒的咆哮，狼群猛的散开，扑向两旁的人群，哀嚎声响彻一片。
“天地有正气”。
“杂然赋流形”。
杂乱的声音中突兀传来一道浩然之音，如洪钟大吕猛然敲击心弦。
远处街道上，一名儒杉青年缓缓走来。
几只暴躁的黑狼冲了上去，而后被无形丝线分割成无数血肉。
“下则为河岳”。
“上则为日星”。
青年右手附后，左手卧拳于腰间，步履不急不缓。
以青年为中心，三丈之内，无一只黑狼近身。
青年来到小男孩身前，弯腰抱起小男孩，继续朝着城外而去。
小男孩似是有所觉，眼皮微微抬了抬，低声喃喃：“先生……”
青石均裂，巨狼重重一蹬地面，如利箭般疯狂的窜了上来。
三丈…
两丈…
巨狼的身躯微微耸动，四只爪子里面的肉刺深深抓着地面，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的靠近。
“于人曰浩然”。
“沛乎塞苍冥”。
刹那间，有风自平地而起，无数交错纵横的青色丝线浮现，巨狼的身上瞬间出现细小的口子，密密麻麻。
而后这些口子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巨狼终于停下了脚步，趴在地上不断地哀嚎，饶是如此，他的双眸依旧死死的盯着已然远去的那道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