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清晨,窗外树枝摆动,在颜裳脸上打出时隐时现的影子。“心烦。”,颜裳手拿素银耳环喃喃自语。已过学院的早课,但颜裳依旧无所谓的坐在房内。
“颜裳!”,裴应猛推门而入,“你今天又闹什么脾气?”。
“不想去。”
“你不去,怎么和鄢凌交代。”
“别跟我提他。”,颜裳将耳环放入木盒,把头埋入桌子。
裴应明白她为什么气,耐下心来同她讲:“其实啊,你才睡下鄢凌就派人去排查倾脚工。今早就有眉目了,果真寻到一个左手报废的人。”
颜裳听完赶忙抬头,笑颜灿烂满眼期待的看着裴应:“真的?”
“当然啦,你裴应哥我说的还有假?所以你现在好好去学院,别让鄢凌操心,他就能快些结案。”
“好!”,说完颜裳就欢喜的收拾书卷准备去书院。
裴应随意叮嘱了几句,默默退出房间,转头对站在门外的鄢凌说:“搞定了。”鄢凌点点头,和裴应一并轻步离开。
“不过,丫头这次也算做出些帮助………”,裴应望向走廊外的花从,点点殷红立在翠绿间。
鄢凌沉默片刻,开口道:“她不碰这些东西就是对我们的帮助。”
“你不是想把她正大光明的留在身边吗?”
“是。”
“那为何还总把她一次次涌上的热情推开?”
鄢凌迟钝许久未开口,裴应先缓声道:“你这样迟早把她推走。哪怕把千殇剑给她,拴住的是名义,不是人心。更何况,你给她的身份是妹妹。”
一阵无言,晨风吹响屋檐下的清心玲,鸟鸣随声附和,落在枝头望着静默前行的二人。
将至门口,裴应先一步站往鄢凌面前:“大宋的盛世也是甜苦参半,她本就是喜糖的孩子,你多偏爱点她吧。你不知道她…”,裴应突然止住,他的下句本该是:她有很多事想同你说。而后一转,他嘴角弯起似往常一样无心的笑着:“好久没一起在家吃饭,案子办完就放松一下吧。”
鄢凌心里明了,“嗯。”
另一头的颜裳从后门走出,想绕路去学院,没想到子车遥又以半路杀出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他褪去玄色的正装,一身清白色常服衬得他拓落爽朗,活生生的邻家少年郎。“你有病吧,大早上就挡路。”,颜裳还是不留任何情面。
子车遥把手背在身后,像在藏什么东西,“一晚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滚,我还要去学院。”
“你不还有问题没问我吗?不想知道那我走喽。”,子车遥故意把最后几字拖长,等待颜裳的上钩。
颜裳果然想起昨日未解开的疑惑,伸手抓住子车遥的衣袖,“你说,说完我再走。”
“唉,这哪是一时半会儿说得清的。算了改日再见吧,不能耽误你。”,子车遥露出一副十分可惜的表情,脚步向前方迈去。
颜裳犹豫片刻,反正心里也不愿去学院,“走,去山霞园。”,子车遥一听自然的抬手就把颜裳搂入怀里,“那我们走吧。”
“去你的!放开我!”,颜裳又是一拳打在子车遥手臂上,晕红快速在脸上升起。
“好好好,不逗你了,我们走我们走。”,说着做出请的动作,一只手还紧背在后。
山霞园坐落西城边,早晨园内露气重,鲜少有人前来,整个园内只剩低低的蝉鸣。汩汩溪流沿石岸传动,子车遥伸手抓住误入小溪的枫叶,拍住颜裳待她转身时,将叶上水珠弹到她脸上。
“滚!”,颜裳下意识的压低声音。子车遥又讨得颜裳的打骂,幼稚的在园内跑动,最后坐在清水亭的石凳上,向颜裳招手示意她过来。
“说!你为何知道六折扇内部事宜!”
“我都说了,我偷听我义父的谈话。”
颜裳大拍石桌,音调忍不住的提高:“放屁!国师大人能详细知道提证人的口供吗?再给我模棱两可,我就给你变得模棱两可。”
子车遥立马抬手护头,“哎呀,你不要那么凶嘛。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讲出去啊。”,说罢从手臂缝间偷瞄颜裳的表情变动。
颜裳放松脾气,恢复正常的坐姿与表情,子车遥才放心把手臂放下,“我手下的元庆能查尽百事,而另一个在六折扇当差。所以啊,提证人的口供我知道,八魅娘这个跨朝妖我寻得到。”
“你的手下?!谁?竟然外泄内部消息,该百斩千刺!”,颜裳火气立马冲头,剑身已经出鞘几寸。
“是,她该死。但颜裳姑娘你不也成知情者与参与者吗?”,子车遥早料到如此,继续嬉皮笑脸的说:“你也踏了一只脚进来,你也该百斩千刺。唉,不知到时鄢凌他下不下得去手。”
颜裳听过后无力的坐回石凳上,子车遥不停歇的补充道:“反正都上贼船了,还不如一起划下去。我这边都是义父的人,还怕会出差错?而且,你不也想多离鄢凌近些吗?”
子车遥见颜裳无回应且放松下来,明白她心里已经利弊斟酌过,“记得第一次见你对你说的吗?我有一本天下奇书要送于你。”,说罢把藏在袖子多时,边角发黄的蓝皮书递给颜裳。
颜裳眼里还是透露几分嫌弃,捏住一角接了过来,打开随意翻了几页,发现虽然外层破旧,里面的字迹还是像近日写成的。“奇在何处?”
子车遥不知何时坐到颜裳身旁,故作玄虚的语气在她耳边说:“窥见前世宿缘。”
“滚开!”,又是熟悉到骂声和快要习惯的打痛感,子车遥乖乖退了回去。
颜裳不爱学院那一套古板的方式,干脆打算和子车遥在山霞园待到放课,自顾自的读起所谓奇书《平古往事》。“不去学院啦?”,子车遥又把头伸过去,带一丝玩味的笑着。
“哼,关你什么事。”,颜裳其实羡慕书院人士的清闲雅致,但自己考不进,只能在人人得上的学院完成学业。
“你脾气和裴应很像,嘴和身易急躁,心又容易动容。”,子车遥托腮歪头看着颜裳。颜裳像是被戳中红心的箭靶,嘴上还没回应,手上先出卖自己,书身出现指压的印子。
“老人说,你和一个相处得近,你俩人之间容易培养出更多的相似。”,子车遥故意顿了顿,拖着声音阴阳怪气的说:“是不是鄢凌对人太苛刻,你不喜欢和他多待?”
“才不是!”,颜裳就像被抓包的小偷,动作和言语陷入不知所措,眼神慌乱不可逃。
“哦———我知道,是他不愿意和你多待。”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叫声似在划裂天空,亭内子车遥好奇的探出头,又回神对颜裳轻声说道:“我这个人说到做到,就像当初和你说的,绝不说出去的事,我死也不开口。”
“凌霄花。”,颜裳开口,声音难得的温软,子车遥还有些意外。
“嗯?”
“凌霄花和金鱼。”
…………
刘小阔鱼急匆匆从屋外跑进,向鄢凌禀报,仵作传来消息,那几具少女的尸体已经腐化殆尽,而李乔的尸体化成散银白灰。“是否发现新的疑处?”,鄢凌说话间起身,与刘小阔鱼并肩出房。
“有,仵作反复测算过后发现,李乔的骨龄远比我们所知的大。”,刘小阔鱼回答道。鄢凌侧头看向他,心中已猜出下句话,“李乔活了足足三百多年。”
“别声张,易引起民间猜疑与混乱。”,鄢凌叮嘱道。
“是。还有,仵作从中测到毒虫蛊,李乔很可能是被人控制。”
“我知道了。”,说罢鄢凌只身走出六折扇,让刘小阔鱼守好其他事务。
路上,鄢凌想起李乔进六折扇提案时,裴应发现他的举动与常人有异。李乔看上五十出头,但做事过于迟钝,眼神呆板,说话顿字顿句,像是被抽剥了魂魄。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当文笔士问他曾就读的学院时,李乔支吾许久说出一个查不到的名字。
大宋之下,不可能会有人脱离学院的教化,除非是隔绝于世或滞留前朝之人。
“我觉得可以大胆推测,李乔与凶手一伙,终于受不了控制,抓住时机逃跑出来。听到六折扇伸张正义的名号前来提证,最后触发体内的虫蛊致死。”,裴应从一旁的街市快步走出,跟上鄢凌的步伐。
“而引发虫蛊的必定是对下蛊人有威胁的,绝对不能暴露的秘密。”,鄢凌目光坚定看向前方,他当初对尤噶族巫术的猜想获得成立的机会,“记得李乔死得最后一句话吗?”
“金朝贼子。”,裴应立马回答道。“果然还是我说的那样,大宋盛世也照样甜苦参半。盛世模样下,依旧有隐藏的黑。”
话才说完裴应又反应过来,在鄢凌面前不该提这些。不过这次鄢凌换了样,他附和道:“对,还是五味混杂。”
“得了,办正事。你去西南坊的香料馆,我在其后街等待。”,裴应拍拍鄢凌的肩膀,往前走去。
才不过几步,又想到什么转身对鄢凌说:“记得李乔夸咱们六折扇的茶好吗?咱们的可是正义的味道。”
“所以我让人多给他添些。”,鄢凌会心一笑,转变脚向走去香料馆,而裴应去后街等待倾脚工的上门。
其实鄢凌相信颜裳所说的,在颜裳寻来那些消息前,他便派人暗地排查过与倾脚工相似的职业者,只是颜裳为他点出更关键的细节,左手残废。
香料坊穿出阵阵香味,似无形锁链正把鄢凌与裴应牵引过来,一齐等待第三位人物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