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金花颇有些为难道:“我体谅二哥儿和二夫人你的心思,只是姨娘我一直在心里为你报不平啊,二哥儿回府八日,只来见你两次,每次也都是略坐坐,其他时候全是在韩夫人那安慰陪伴,我老婆子在管家,这点子事情还是了如指掌的。两小无猜的情谊,堂堂的二夫人之尊,宛宁你怎可轻易丢了呢?况且,姐姐也觉得幼子长孙皆是白事,倘若能有两桩喜事冲一冲,总归更好些,适才我旧话重提,怕是勾起宛宁你的伤心事了吧。”
贺宛宁泪含眼眶,渐笼愁容,她深觉耿姨娘言之成理,也十分清楚赵匡胤回府后的行程,心中强压的情绪渐渐开始不受控,鼻子一酸,语含悲戚道:“伤心做什么,也是徒劳。只叹息我的丫鬟名字取得不好,茯苓太过福薄,连翘又受连累。罢了,罢了,老夫人若是还想为官人,纳妾,宛宁是不敢有异议的,只是不知这次人选是谁?”
耿金花喝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道:“我向姐姐提议,还需得出自你的房中才好啊。宛宁你想啊,韩夫人的丫鬟璟珍因嫉妒生事,惹得府里鸡飞狗跳、上下不安,甚至出了人命,而你的丫鬟衷心护主,勇气可嘉,甚有担当,二者相较,高下立显。此外,我还对姐姐说,也别先急着纳妾,先做个通房丫鬟,收为房里人,来日若有福气,有孕生子再纳妾不迟,就像我当年一般,也是极好的。”
贺宛宁看着耿金花点点头,忙又将目光转向别处,正看到不远处墙角方桌上那对白釉梅瓶,如今梅瓶中早已经没有了元朗哥哥爱喝的酒,盛下的是自己的满腹相思和一腔怨言,贺宛宁看着这对白釉梅瓶与自己当真相似,小口难言,短颈无力,丰肩能扛,肩以下渐渐收敛,平底是四平八稳,实足乃脚踏实地,正妻合该如此,再有委屈怨怼,也必须成为官人的安稳后方,时时等着腹中再盛上美酒佳酿,为夫家诞育子嗣,一解千愁。
贺宛宁看着看着,只觉那白釉返出的灯烛之光刺得双目酸胀,缓缓低下头,待又转向耿金花时,已是强装欢颜,一字一句郑重道:“姨娘所言极是,通房丫鬟这事儿本是不必郑重经过正妻的,婆母和姨娘如此费心周全,顾念宛宁的心思,宛宁尤为感激姨娘体恤,一切就全凭姨娘做主了。”
耿金花道:“哎,大户人家府里的爷啊,哥儿啊收个丫鬟,宠个婢女也都无伤大雅,即便有了外室金屋藏娇,青楼狎妓也不打紧,此番二哥儿之事老夫人定要提前与你言明,足见老太爷和老夫人对你贤惠知礼的认可,对你正妻身份的看重,你说是不是啊?”
贺宛宁勉强一笑,道:“还是姨娘看得通透,多谢姨娘宽慰开解。”
耿金花笑盈盈道:“谢便不必了,我不过是旁观者清而已。在这高门大户里一年年下来,眼角眉梢的皱纹里藏满了无数漫漫长夜孤寂的泪水,笑一笑都生怕这泪珠儿藏不住,莫名滚落,也便不敢放声地笑了,久了也就惯了。”
贺宛宁心里一阵痉挛,胸口竟憋闷异常,不忍继续耿金花的话题,忙道:“若日后有需要宛宁奔走效劳之处,宛宁必定尽心。”
耿金花道:“岂敢岂敢,心意领了,宛宁安心养胎,生育咱们赵府的嫡孙便是最大的功劳,旁的事情还是让我这个连女儿都不在身边的姨娘操劳便了。行了,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尽管让连翘和我说就是,我再去西厢看看黄芪的伤情,她还是要快些痊愈,早点回来伺候才好,夜已经深了,你好生歇着吧。”
贺宛宁恭恭敬敬起身送耿金花出去,便再没有力气支撑她站着,急急唤了茯苓几声,发现没有回音,才猛地想起茯苓已然去了,转头想唤黄芪和连翘,又失望地摇了摇头,将整个身子靠向墙边,泪水再难自抑,不住滚落。
贺宛宁的呼唤还是惊到了连翘,尽管贺宛宁并没有叫自己,她还是担心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用力架住贺宛宁。贺宛宁侧头狠狠瞪了一眼连翘,目光锐利如剑,也未说话,身上打着寒颤。
连翘满怀关心,低声道:“二夫人可是觉得太冷了?此番有孕总是身寒,连翘为您添一件衣裳吧。”
贺宛宁也不看她,冷冷道:“我现下再身寒体冷,也不及你做下的事情让人齿寒心冷!”
连翘扶着贺宛宁坐到床边,便跪倒在地,泪眼婆娑,极尽伤心愧疚。灯烛明亮,铜镜相映,才显出连翘两腮红肿,是不久前被掌掴之故。她声音暗哑道:“连翘做了这许多恶事,决计不后悔,此刻不敢乞求夫人原谅,若夫人想告发我,明日一早送官府治罪,连翘也绝无怨言,听凭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