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梓麟在书房独自见过赵匡胤后,想去见见长姐陶紫陌,也就是黄芪,赵匡胤准了这一请求,命阿良引陶梓麟去宝和居西厢,随即传话,找韩茜雪与贺宛宁来书房。
韩茜雪从流彩轩至赵匡胤书房途中,先是碰见连翘陪着贺宛宁有说有笑,徐徐走来。韩茜雪听到身后脚步由远而近,不紧不慢,却恍若不闻,叫璟琪和璟瑶不要回头,直到贺宛宁在身后唤起韩茜雪的名字。
韩茜雪不得不停住脚步,回转身对贺宛宁和气道:“姐姐,新春吉祥,康泰平安。”
贺宛宁回以微笑,同样和气道:“妹妹同安。”
韩茜雪语气终满是关怀,轻笑道:“姐姐最是畏寒,有什么事儿吩咐下人就是,这是要去哪啊?”
贺宛宁微微抬起手中的鎏金阔叶折枝花纹手炉,道:“捧着官人亲自送来的手炉,比什么都暖。咦,妹妹的手炉看着与我的极为相似,不知是官人何时所赠?”
韩茜雪娇羞妩媚道:“官人近日事忙,妹妹手中的手炉可是哥哥前几日送来的新春贺礼,哦,就是墨玉腊八送吃食去韩府,哥哥叫人捎来的,说是城中最好的师傅用纯金打造的呢。妹妹就喜欢阔叶折枝花纹的样式,姐姐可不要怪罪哦。”
一阵北风吹过,枝头上残雪忽忽吹起,四散而落,有的落在贺宛宁发间眉上,衬得贺宛宁好似雪中傲然绽放的孤清白梅,犹似白玉,独有暗香。
贺宛宁一边用左手小心拂去双眉上的雪花,一边道:“妹妹怎会有这样的心思?”韩茜雪心中一凛,倏一皱眉,贺宛宁旋即指了指右腕上的镶金翡翠玉镯,笑道:“镶金翡翠玉镯可是传家之物,婆母和官人都是一分为二,可见妹妹与我在官人心中是一样的,妹妹若是喜欢姐姐的手炉,送给妹妹就是,或让官人命人再打造一个,也是寻常,有什么怪不怪罪的。”
韩茜雪面似潮红,掩着尴尬,感叹道:“是哥哥关心我,盛情难却。有个哥哥真好。”
贺宛宁点头赞同,并道:“是啊,可惜姐姐是家中嫡出独女,没有兄弟姐妹,还真是羡慕妹妹的兄妹情深。冬至时送来鹿肉进补,腊八时送来手炉取暖,足见一片关爱之情。”
韩茜雪正想分辨鹿肉之事是陶府送来,自己谎称哥哥送来不过是想撑撑母家和自己的面子,让赵府上下看看庶女在韩府也有地位,不想惹出事端,难以收场。
贺宛宁见韩茜雪有一瞬的迟疑,接着道:“今日可是正月初一,万家团圆,热闹喜庆,妹妹仿佛情绪不佳啊?”
韩茜雪抬头迎上贺宛宁盈盈目光,勉强一笑,道:“哪里,妹妹今日还特意带上翡翠玲珑耳环,以添喜庆,官人最是喜欢了。”
贺宛宁瞧了一眼韩茜雪的耳环,道:“那就好,”话音未落,一晃将目光睨向远处,见一个体态狼健挺拔,面庞俊朗刚毅的男人快步前来,后面还跟着两个长随小厮,非书童装扮,一看便是会武艺之人,为首的正是陶梓麟。
陶梓麟与韩茜雪擦肩而过,只当不见。对贺宛宁却是甚懂礼数,抱拳施礼,说长姐描绘过贺宛宁清丽之姿,一见她宽和端庄,便猜出是赵匡胤的夫人贺宛宁,再三感激其对长姐多年照顾,又说今番前来刚与二爷商谈了农庄之事,马氏已经被父亲休了,也得到了应有惩罚,下了大狱。贺宛宁没有多问,只是听听而已,又客气几句,便匆匆而去。
贺宛宁一徐一急,看在韩茜雪眼中,似乎有着别样的意味。陶梓麟竟然未与自己有只言片语,甚至都未曾瞧自己一眼,对贺宛宁恭敬谦和,与他面容的冷峻极不相称。贺宛宁状态如常,寒暄客气后,避嫌离开,仿佛与陶家没有过深交往,也不太关注陶府变故……
贺宛宁听身后韩茜雪似乎站在原地未动,回身唤道:“妹妹……妹妹……走了……”
韩茜雪心中惴惴,疑心重重,那份让自己禁足许久的假鹿肉到底是陶府无心还是有意?同自己欲买陶府农庄有多少关联?明明那小厮自己先前在陶府是见过的,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对于他来说,陶府来人就像一个神秘的轮回,今次仍旧是陶府来人,不过是个主子,赵匡胤也仍旧将贺宛宁与韩茜雪叫到了他的书房,是喜是忧,她着实猜不出,心里咚咚打鼓。
璟瑶摇晃着韩茜雪,低声道:“夫人,夫人,二夫人叫您呢?”
韩茜雪回过神来,应了一句,道:“姐姐。”
贺宛宁道:“官人在书房等着呢,说是有新春贺礼要送,或许贺礼都是陶府送来的吧。”
韩茜雪身姿飘飘若举,步履隐隐沉重,跟在贺宛宁身后朝赵匡胤书房走去。
刚一踏进赵匡胤书房,一阵暖流扑面而来,还夹杂着缕缕清甜冷冽的香气。贺宛宁目光扫视,正看到桌几上花瓶中插着几支红梅,朵朵芬芳吐蕊,支支云蒸霞蔚,想来又是四哥儿赵匡美所采。
其实,耿金花喜欢梅花,赵匡美几乎每日都会带着下人去采摘,送给耿氏插瓶,从无一日例外。今日初一,采的多了便亲自送来,给他敬爱的二哥哥。
贺宛宁和韩茜雪向赵匡胤请安道贺,赵匡胤头也未抬,还在认真看着手中的几张纸,低声让二人随意就坐,下人斟上岁寒三友茶,二人各自喝着,屋内只剩“沙沙”翻纸之声。
韩茜雪无心饮茶,小口抿了一口又一口,实在绷不住了,便放下手中的茶杯,试探问道:“官人,陶府少爷只是来拜年的吗?”
赵匡胤依旧不语,贺宛宁泰然端坐,正细细品着岁寒三友茶,饮了一口,味道与昔年几乎没有分别,心中一暖,道:“官人还忙着,妹妹快喝茶。这岁寒三友茶味道可是一绝,凉了味道就寡淡了。”
赵匡胤抬头温柔地看着贺宛宁,道:“松竹梅,岁寒三友。取松针、竹叶和梅花一起用水烹之。”
贺宛宁饶有兴致接着道:“常人多半用夏日日出前荷叶上的露珠,而官人独独喜欢用梅花上收来的雪水。”
赵匡胤道:“他人踏雪寻梅,我们赏梅收雪,各有兴味。”
赵匡胤与贺宛宁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韩茜雪不得不做寂寞的看客,即便心中十分嫉恨。她佯装无妨,低头喝茶,用杯盖重重叩击着杯沿,不再言语。
赵匡胤循着薄脆的撞击声望向韩茜雪,仿佛浅笑道:“早前听说你和宛宁都有想买农庄的想法,买陌生人家的,不如买熟识人家的,陶府就不错,是紫陌的母家,知根知底,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韩茜雪点头“哦”了一声,心里却有些发毛,问赵匡胤道:“官人口中的\'紫陌\'是黄芪?早上问安时,婆母仿佛也是这么叫她的,为何?”
贺宛宁道:“正是黄芪,从今日起,恢复旧时姓名,‘陶紫陌’,因为黄芪乃城西陶府失落在外的嫡女。”
韩茜雪惊讶道:“失落在外?嫡女?黄芪么?”
赵匡胤点了点头,道:“是啊,正是陶府,就是你们姐妹二人先前关注的那个陶府。既然你们姐妹二人如此默契,为夫今日就将陶府买来的农庄作为新春的贺礼,赠给二位夫人。不过有言在先,需认真经营,善待农户,年底所获银钱自己留下三成,剩下的归府内所有。”
贺宛宁欢欣雀跃,像一个孩童,激动拍手道:“真的?多谢元朗哥哥。”
韩茜雪追问道:“这礼物新奇,不过,官人会把哪些农庄给我呢?”
赵匡胤拿出四张地契,分别给贺、韩二女各两张,剩余的自己揣在怀中,叮嘱贺宛宁道:“陶梓麟去宝和居探望紫陌,宛宁你去照应一下吧,恐紫陌又悲伤难过,你们主仆感情最是要好,连翘也随着劝劝,大过年的,喜庆些才好呢。”
贺宛宁刚要起身离开,
韩茜雪便改了一副面孔,换了一副心肠般,笑吟吟,骄矜矜,道:“官人送什么礼物茜雪都喜欢,没有什么比官人将茜雪的话记在心上更欢喜的事情了。”
赵匡胤长长“哦”了一声,拍了拍韩茜雪的手臂,道:“真的?将你禁足了你也欢喜?”
韩茜雪反手牵住赵匡胤的衣袖,双眸隐现泪光,一闪一闪,愈发明艳动人,柔声道:“茜雪不觉得是禁足,婆母说那是静心积福,我不光为婆母抄了《孝经》,昨夜守岁时我还专门为官人抄了《心经》呢。”
正说话间,韩茜雪有气无力地“唉呦”一声,身子微微一晃,摇摇欲坠。赵匡胤伸出强劲有力的手臂一把扶住,韩茜雪顺势伏在赵匡胤怀中。
赵匡胤搂也不是,推也不是,偷眼瞧着贺宛宁离开的背景,没有留恋,亦无回头,就这么僵直着身躯道:“都查明白了,陶府大娘子的过错,与你无干,你也是凭白受累。难为你了。”
韩茜雪声音更加低柔妩媚,似嗔似怪,道:“茜雪就是一个小女子,如蒲柳一般,官人就是茜雪的天,为官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只是这些时日,官人就没有一丝丝的想茜雪吗?我可是不信的……”
贺宛宁与连翘皆是女子,听韩茜雪的声音都觉得骨头发酥,更可况是男子,二人相视一笑,笑中不尽厌恶,挑帘而出,将婉转妖媚之声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