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名叫卫东,是夜总会看场子的,平时和严留山插班换岗,关系不错。
他看严绯脸色很糟,非拉着她先吃了晚饭再去。
既然写着地址的便笺在他手里,自己也确实几天没吃东西,再一来对方又如此上心,严绯便也不好推辞。
吃过晚饭,两人到了阿开家楼下。此处并非什么高档社区,只是个有些年头的筒子楼,左邻右舍衣杆斜插横晾,楼上楼下婴啼鸡犬相闻,嘈杂中倒是透着一派祥和。
敲过门后,得知阿开并不在家里,不过这是堵在家门口他老婆的说辞。说是阿开已经几天没回来了,说完就重重将门撞上。
吃了闭门羹,卫东劝了严绯几句,说要送她回家。严绯推辞了,卫东也不强求。
假意和卫叔叔告别后,严绯绕了个圈又转回阿开家楼下。
目前,只得到阿开这唯一的一个线索,要她放弃或是回家等消息,还不如直接抹了她的脖子。
严绯坐在路牙子上,抬头望着阿开家窗户透出来的灯光,回忆刚才阿开妻子的态度,想着也许阿开就躲在家里,可来看来去都只有那女人一人的身影。
听着街坊邻居锅碗瓢盆家长里短,看着那些亮着光的窗户上映出的影影绰绰,想着不久前还和严留山过着这样的日子,严绯心中黯然,鼻子一酸差点滴下泪来。她使劲吸吸鼻子,深呼了几口气,打起精神继续盯梢。
九月初,正值秋老虎发威的日子,蚊子也有了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严绯身边却是一只飞虫没有。
打从记事起她就带着一股阴气,有她所在的室内,无端就会低个两三度,甚至体温也比常人要低。只是因有贫血的病症,别人也就自然认为她体表温度本该如此。
就这么守了一日,没等到正主回家,却见到那女人鬼鬼祟祟地半夜出了门。
尾随着女人来到一处废品回收站,见为其开门之人正是卫东所形容的样貌,看来就是阿开了。
严绯凑到窗下,只听那女人的声音道:「我看你是自己吓唬自己!哪儿有什么危险的可疑分子,这些天就你夜总会的同事来问你怎么一直没上班,哦,他还带了个十四五岁的毛丫头,除了他俩,连个查电表的都没有。」
「你懂个屁!总之…我再躲两天,让你给我带的东西呢?」
女人碎碎念了不到一小时便离开了,她还要趁着夜色回去。
把老婆送走后,阿开走到墙根处放水,才刚抖没两下,眼前突然一黑。醒过来的时候,后脑阵阵钝痛,脸上湿漉漉的,阿开茫然地抬眼瞅了瞅。
严绯见他醒了,把矿泉水瓶丢到一边话不多说劈头就问「严留山在哪儿?」
阿开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人,警惕道:「你是谁?」身体不由自主向后缩去,这一缩不要紧,却发现双手双脚被缚。
先是吓出一身冷汗,心想着该来的总归是来了。一抬眼,却见面前的不过是小姑娘,年纪不大,似乎并未成年。虽小,神情却没有年少人的懵懂清澈,乃是一片阴郁。
只听她沉着脸道:「为什么藏起来?是不是和严留山失踪有关?」
见他不答,严绯又继续追问:「他前脚失踪,你后脚就躲起来,别说你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快他妈给老子解开!」
少女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好像在看一部无声的纪录片,她一动不动站了一会儿,突然举步靠近。
「抱歉,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我实在没什么耐心了。」
只见她举起石头,神色寡淡中透着压抑:「他在哪儿我非知道不可,立刻、马上。」
那么严留山失踪和他有关吗?
答案是:有。
阿开虽表面上在夜总会当服务生,实际上却还有一个别的职业:掮客,也就是情报贩子。这一点说来,和严留山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严留山警察出身,虽早已被开除警籍却常常会有办案人员向他打听情报,反过来他也借此多少套取一些警方的动向。这些情报的来源,有些是自己所知,有些便是向这个阿开打听来的。
阿开也乐于与他互相分享,毕竟警方那边的情报很有价值。
阿开的身份并不公开,道上的人知道他是掮客的也少之又少,所以多数不知情者对他的印象仅仅是“八卦”二字。他在夜总会混得是风生水起,相熟的不相熟的客人都愿意和他聊天,他也乐得和来往的客人谈天说地套取信息,往往聊没几句便引得人和他熟络起来。
前不久有几个中东模样的客人来找他,也不说是谁介绍来的,态度亦不甚友善。身边带了个翻译,也是个外国人,官话说的却是无比标准。
阿开之所以会对他们印象深刻,是因为他们打听的东西太过匪夷所思,居然问:有没有听说过会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的人。
阿开问是否指人失踪一阵又回来这种,翻译则解释说:不是。是指人前一秒还站在你面前,后一秒就凭空消失不见,再下一秒又在不远处出现了这种。
话一出口,阿开就喷了口酒,脸上立刻挂了一副“一群神经病吗?”的嘲笑表情,随即被这群人面上涌现的不善吓得收敛起来。
随后他们又问了些诸如有没有会阿拉伯语的眼角有疤的人。阿开答曰:道上混的,脸上有疤的不少,肚里有墨的不多。之后又是B3要到哪里去找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阿开已经懒得搭理他们了。
再后来和几个店里的同事喝酒打牌,赢了钱喝得醉醺醺,便把这事当笑话说给大家听:「老严,你眼角不也有疤吗!你会阿拉伯语吗?哈哈哈哈哈哈!」严哥当时笑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这是便他最后一次见到严留山时的情景。
严绯听人一边哭一边哆哆嗦嗦地说到这里,背脊已布满一层白毛汗。除了B3这个线索毫无头绪,另外两个线索指向为何,她却是最清楚不过。她自己不是没有想过那份资料的来历,但现在看来,似是来路不正。
与之相关的人,已经追到这里。
「这些人后来去哪儿了?」
阿开疼得大汗淋漓。
鼻子歪了,手指也被砸断了两根,血肉模糊。根本不知道严留山在哪儿的他,只好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和盘托出。
这种时候,什么情报有用什么情报没用,只能由对方来判断,自己能做的只有一件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知道的都说了!后来就发现有人跟踪我,我把他引到简易房区绕到他后面把那人拍晕了,没成想看到他怀里居然有枪,不知道是以前卖的哪条情报出了问题这才暂时躲一阵,真的和严哥没有关系!」
见少女又举起了石头,阿开吓得情急智生,忙大叫:「对了,B3!他们一定是去B3了!」
少女视线下移,考虑了一阵,缓缓放下石头。
阿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问道:「可以放我走了吧?」
少女眯起眼。
「……」
阿开急道:「为什么不说话?解开啊!我不是都说了吗?!你还有什么问题!」
严绯道:「现在是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我放你回去,你会报警的吧?」
阿开忙道:「不会!我绝对不会报警的,我发誓!」
瞅了瞅男子浑身是血的样子,少女皱皱眉。「就算你能做到,可你伤成这样,太显眼了,难保不会出什么变故。」她当然明白严留山就是那伙人要找的人,那伙人一定和教团有关。现在这个阿开,很难判断他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一旦那些人又回来找他,不管对严留山还是对自己来说都不是好事,她不能冒这个险。
阿开怒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反悔吗?」
严绯道:「嗯。」
「……」阿开心中一阵毛骨悚然。
严绯道:「你得死。」
「你疯了吗?!」阿开眼睛睁得老大。
少女缓缓道:「……是。」
看着男子难以置信的样子,严绯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时间宝贵,你快点死吧。」